残缺有多可怕

作者: 果子

两年前，当我得知自己可能是乳腺癌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保乳！

在网上大量查的都是有关保乳的资料。开始打算在南方医院普外科手术，抓着主任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能不能做保乳手术？后来之所以转到省医的乳腺科，也是因为那位女医生不但说可以保乳，而且告诉我可以微创。厦门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乳腺外科高学平

当然，微创是个神话。如果不是我那么渴望保乳，也许不会在她有意无意的谎言中毫无防备地栽了进去。

结果，第一台昂贵的微创手术后，我的病理显示为恶性。我被告知必须马上再做一次大手术。我唯一的请求是：请给我保乳。

这次保乳手术后，我的心情还是平静的。因为术后血肿的右乳甚至显得比左乳还要丰满。但两周后，我被告知：边缘没切干净，而且，因为我的病理是浸润性小叶癌，容易多头发展，所以必须全切。

保乳不但没成功，且一连做了三台手术，受尽了身体和心理的折磨。即便如此，在最后不得不全切之前，我还是奋力地向医生发出给我植入人工乳房的呼求。

最后，当我从最后一次手术中醒来，发现我的乳房保卫战，以全面惨败而告终。

我痛哭过，觉得天塌地陷。我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残缺？尤其是，在这个保乳手术已经非常成熟的时代，尤其是，我是那么那么想保乳。

第一次化疗后，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地掉了。那个晚上，我到发廊去把自己的头发全剃光了。戴上假发，走在街头，我又悲哀又骄傲：我是残缺的，可是，我还活着。

是的，面对过死亡，生，是这样珍贵。在生命本质面前，残缺，显得不再可怕了。

在刚刚化疗完以后，我去参加过一家医院举办的乳腺癌的咨询活动。有一位外国专家，拿了一张一百元的纸币，揉搓了，又在地上踩了几脚。然后拣起来举着，问：这张纸币，有人愿意要吗？在场的人都举起了手。他微笑着说：瞧，这张纸币虽然脏了，皱了，可它的价值一点没变。

我记住了这个小段落。

是的，失去一个乳房，我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价值。对于孩子，我依然是他最爱的妈妈。对于父母，我依然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对于爱人，我依然是他心灵相契的妻子。对于朋友，我依然是他们无话不谈的亲密友人……那么，走在街上，面对与己无关的陌生人呢？我戴着义乳，或里面塞着丝巾，又有什么相干？在他们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外表依然美丽的路人。

是的，我的生命并未因此而稍加改变。那些真正对你重要的人，依然视你为唯一。

在病后休养的日子里，我开始学习心理学，我开始反思：为什么我无法接受失去乳房呢？残缺到底有多可怕？

我不能接受一个不完美的自己吗？完美对我很重要吗？难道我不是个一直在追求完美的人吗？

是的，我生了大病，与周围的人相比，我一下子失去了很多。我是做时尚杂志的，与我身边那些精彩的女人们相比，我简直应该自卑得喘不过气来。但，事实上，我却越来越感恩，越来越喜乐。

我感激上帝给我“残缺”这个功课。?让我懂得了，我应该无条件接受一个残缺的自己。就像?创造了每一个不完美的人，却依然无条件地爱着他们。

没有人是完美的。以为可以通过努力达到完美的人是可怜的。骄傲让人失去自由。

我也开始理解了那些曾经给过我带来过痛苦的医生。他们是人而不是神，他们有人的脆弱和骄傲，他们是有限的，所以，他们一定会犯错。

我，虽然缺少了一个乳房。虽然貌似精彩的生活被突然截断，但，我却在此获得了自由。那些名牌衣服、化妆品以及我是不是比别人更漂亮更能干……这些曾经纠缠不休的焦虑都对我不再重要了，生活揭掉了虚浮的面纱。我变得容易满足，并充满感恩。

我从来不隐瞒自己的病情，也不隐瞒自己缺失了一个乳房。我不因此而自卑，谁要为此轻视我，我才不在乎，那只能说明他还不懂得谦卑和关怀。

我的一个朋友曾对我说，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厚厚的壳，我们是在彼此的残缺处拥抱。是的，因为我们都曾经残缺，我们才懂得软弱和苦难，我们才了解关怀和爱，我们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真诚相爱。

------给我所有失去乳房的姐妹们。

（注：厦门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乳腺外科全体医护人员感谢您??果子，您为我们的患者树立了好榜样，愿她们能像您一样，坚强！自信！美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