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

老郑身材瘦小，眼黑而亮，是个精明的老头儿。但护士们私下反映：这老头儿特麻烦，爱找碴，得防着点儿，别让他赖上。所以我从一开头就对他存有戒心。

秋风乍起，老郑又来了。但这次住院眼睛没有以前亮，也不再四处走动，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来没几天就赶上变天儿，某天早上，老郑对我说：“张大夫，昨晚净给别人打更了！人家一个个睡的呼呼的，我整坐了一宿。”这一下子引起我的警觉：心衰了吧？赶快一看脚，哎呦！瘦老头脚肿的象馒头，再一听诊：心率快如奔马，节律绝对不齐，双肺底有湿罗音。急查心电图：房颤伴快速心室率，140次/分。急查胸片：心影扩大，符合心衰。急请内科会诊：内科诊断心衰，房颤，随时有猝死的可能！得立即向家属交待病情！北京中医医院皮肤性病科张苍

可学生让郑老伴儿签字时，她也不说话，就是不签。

“嘿，这一家，够绝的！指不定又打什么主意呢！”旁边同事说。我的戒备级别也马上提高了。

“老太太，来，我找您有点儿事。”我站在门口。

??老太太没答茬。

“张大夫，别找她了！我自己签吧！”老郑主动接话。

“签什么啊？”我走上前，试图保护老郑脆弱的心脏。

“她都跟我说了。”老郑平静的看着我，黑亮的眼睛里泛出坚定的神采。“不就是知情同意书吗？我来签吧！”

既然都明白，我也就实话实说：“不能这样，她签字，表示她了解了您目前的情况，有危险，您自己签哪成？”

“她作不了主。她从没签过。”

“那你儿子呢？把他电话给我，我跟他联系。”

 “他太忙，他来不了！”

“忙？！再忙老爹病了也得来看呀！”

“儿子电话我想不起来。”

“那他单位电话呢？”

“他单位太忙，您可别给他打电话。别影响了工作。”

 “儿子忙，你老头儿的命就不重要？”

我有点儿生气，转身就走，边走边想：自己签？将来要是出点儿事，一推六二五，那该谁负责？真够滑的！不知儿子是否更难办？

气归气，病该怎么治还得怎么治，一上午去看了老郑3次，检测生命体征、心电图，听心肺。转眼到了中午。儿子的电话也找到了，没半小时他匆匆赶来。略感意外，他与父亲不同，老实巴交，不善言辞。对于父亲的病情他很着急，看过知情书，爽快的签了字。老郑见到儿子时只说了一句话：“叫他来干嘛！我现在挺好，在家比现在难受一百倍！唉……”这声叹息倒让我似乎有些过意不去。

从始至终，老郑并没给我制造什么麻烦。他的病情也逐渐好转。老太太七十多岁，却日夜陪护。她不爱说话，总是老郑说，她听着。中午老郑倚在床头，闭目养神，老太太蜷着，躺在他的脚下。晚上二人抵足而眠。每次经过，这温馨的场面总让我和想象中的“麻烦人”对不上号。

出院时，老郑跟我手握了又握：“张大夫，我给您添麻烦了！没办法呀！老伴儿没文化，儿子太老实，大事小情我得拿主意呀！您多担待！” 他在前边走了，老伴儿静静跟着。寒风吹过，我突然感受到他那瘦弱的身体蕴含着一些力量。一丝歉疚浮上心头：老郑啊，我是否不该把你想的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