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医记 连载五

发布者按：该文为我经治患者家属所写，从患者角度真实记录就诊全过程的所想，我看后有点吃惊，没想到医生天天职业般的看病中，接触了无数的病人和家属，看过了许多的悲欢喜悦，但我们大部分医生并没有深入关心过病人和家属的心理所想。读了此文，我觉得医生除了职业般看病救人外，是否也应该了解一些患者及其家属的心理，或许对缓解他们的情绪和治疗有益。感谢这位有文采的患者家属，让大家可以分享她的心情。文中提及的观点纯属原作者个人观点。欢迎各位各抒己见！原文名为“寻秦记”，发布者改为“寻医记”，分多部分连载，此为第五部分连载。

寻“秦”记 (第五部)上海华山医院神经外科秦智勇

叶 子

mm领着我们上到三楼，中庭有一个封闭式露台，顶上是透明的玻璃，有花园桌和可爱的秋千、木椅。陪护间隙，有太阳的时候，端杯咖啡出来坐坐，享受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的感觉，一定很舒服。哈哈，在医院里居然还能有机会找小资的感觉，不愧是涉外医院啊。

 

到了c区，她领我们分别参观了护士站、所属房型的房间、配膳间等各个相关的设施，并一一介绍使用注意事项。“带来的图片资料压在病床尾的垫子下，方便医生查看”，mm特别交代了一句。

 

整个c区(相信其他病区也一样)很干净简洁，看了十分舒服。病房布局合理，配有折叠的躺椅。白天为了病房整齐美观及病人、家属出入安全会上锁，傍晚就会打开让家属休息、陪护，令人感觉周到而人性化。700元的双人间象酒店里的标房，面积不是特别大但还算宽敞，带独立的卫生间，有两个大橱（每家一个）、一排矮柜和一张书桌，电视机和冰箱也一应俱全。

 

他没有回复我的信息。不知道是因为正在手术中或是太忙了没空，还是反正我们已经上了“贼船”，“上帝”的诉求已不再重要；又或者我的要求有那么一丁点过分，难以满足，所以他会装作没看到，不得而知。

 

“也在常理中”，我心想，“叶子，你以为奇迹总会发生、一个教授的语音版时时都会有吗？这么奢侈的待遇，只会在你考虑是否最终“购买或放弃”那个决定成交的关键时刻出现。”

 

这让我想起生活中我们时常会抱怨另一半“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以前都是很温柔体贴的”，然后你目光变得温柔，无限深情地细数起他/她以往种种的好。。。再后来就又想起他现在的种种，你会变得无比气愤“怎么结了婚就变成这样子的啦？”那么对不起，他/她会很理直气壮地告诉你：“亲爱的，你看到过有渔夫把鱼钓上来后还喂它鱼饵的哇？”无语吧？抓狂吧？你只有喷血的份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也只是说的最快周二、尽量安排，并没有百分百肯定或答应过什么；且别说和我们同一时刻进来找老秦手术的就有一家，前面指不定还有多少病人排着呢，凭什么我想周二就周二啊。是我自己一相情愿、自说自话，企图要耍点小无赖而已。唉，看来老秦虽然很忙，但并没有忙晕、忙糊涂啊，眼睛和心还是贼亮贼亮的，我那点小花花肠子恐怕没那么容易躲得过他的眼睛：）更何况，或许他排起来也需要一点点时间吧。算啦，先再耐心等等看吧。反正现在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肉了，既来之则安之，静观其变、见招拆招吧。

 

人的一生，除非真的能做到无欲无求，否则你就或多或少要不停地用心经营：用心经营事业，用心经营爱情，用心经营家庭，甚至要用心经营自己。所以，你就不得不奔波折腾，旋入一场场大大小小“搏斗”的旋涡之中，乐此不疲，所不同的只是对象和程度而已。且不说诸如跟菜场的小贩们讨价还价或留心他们以次充好、mm们血拼要学会挑商场搞的促销是真的合算而非消费陷阱再下手等等这些日常生活中鸡毛蒜皮的琐屑小事，职场上，在公司里你得跟老板为待遇、前景还得跟同事为如何合作、共事与相处斗智斗勇；在商场或生意中你得跟供应商、合作伙伴搏斗，争取公司利益最大化，到了客户那里，又得跟客户周旋，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努力争取他们签单，期间时刻不忘还得与对手撕杀一番；回到家里，你别以为可以停下蹄子喘口气，家里还有一场战斗在等着你，你得跟lp/lg为谁干家务、谁管和怎么管孩子、照顾老人等等，跟孩子为他听不听话、如何教育等等等等，跟他们过招、搏斗一番。这也就算了，万一一不留神家里人来场大病，那就绝对更是不消停了，除了家人承受肉体上的疼痛折磨、烧大把的钞票还不算，还得在医院里跟医生搞脑子??碰到的医生医术行不行？能不能把毛病看好看彻底？他人品如何？怎么跟他沟通治疗方面的事？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要不要送红包？送多少合适？怎么送人家才肯收？。。。

 

真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昨天的酒精抽空了身体，中午的搏斗不管如何也算暂时告了一个段落，我想让自己可以作个短暂的休息与逃避，不愿再纠缠进去考虑那些令人头疼的问题。于是，我把一切暂时抛到脑后，懒得思考。

 

下午，手机响过数次，每次我都一阵激动，着急盼望，但都不是我期待的他。恋爱的境界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由于刚入住来不及订病号餐，临近五点，我陪婆婆到一楼的餐厅吃饭。餐厅宽敞、干净、简约，有点象茶餐厅，环境比想象中的饭堂好很多。东院所有医务人员及员工包括教授都是同一锅菜，并没有歧视我们家属，给他们另开小灶：）大锅菜就那么回事，说不上非常好，但肯定还算挺不错，完全超出我的预期，关键是不用自己四处去打游击，更不用担心吃到用地沟油烧出来的东西。最难能可贵的是价格很公道，并没有因为东院的国际牌子而与国际接轨。

 

五点多了，“医生们该下班了吧？累了一天谁还不急着往家赶？别再期待盼望啦，肯定不会再有消息了。随他罢，大不了周三，他还能赖到哪儿去？”我心想。败下阵来也没什么可耻的，小胳膊你跟人大腿掰什么劲？第一场就当作热身呗。我不想催问他第二次，革命靠自觉。已经说过一次了，如果他重视、他是一个做事自动自觉的人，他会有自己的流程和做法，不催他也会去处理；如果他不重视、不自觉，罗嗦、催他也没用，还不如索性暂时做个安静的乖孩子，退一步、让一步，或许日后反而有还手的余地，力气必须留在最关键的问题用。

 

婆婆的病因为发现的早，症状主要是一边手有些麻木和比较轻微的头疼，而且只是偶尔出现，生活完全可以自理。看到时间还早，于是我回了一趟家，跟宝贝搏斗了一番，逼她练琴什么的。为了让婆婆营养充足、均衡和不亏待自己，想着反正病房有冰箱，我去买了些酸奶和一大堆各式的水果。

 

等我再从金桥地铁站打车回到东院时，已经过了9点半。我正盘算着要怎样苦苦哀求才能打动门卫放我进去时，他却只是职业性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任何的废话和盘问，足以证明我看起来还是比较象好人的：）这令我感到宽慰。同时，我对东院这种人性、尊重病人家属的做法很是满意。其实通常大家都是会自觉遵守与维护医院的宁静以及合理的规章，毕竟都希望自己的亲人得到最好的治疗环境。

 

我对东院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回到c区，夜班的护士mm看到我推门进来，很礼貌地提醒我注意下次要提早些和动作轻微以免影响他人，并无其他微词。我应允着，轻轻地拍拍胸口，舒了口气。

 

蹑手蹑脚回到病房，婆婆已洗漱完毕静静地躺在床上。看到我，她开心地坐了起来，用非常欣喜的语气轻声地告诉我，“晚上秦教授来查过房了，说下周二安排手术。”

 

“真的吗？？！！！”我有点不敢置信。我与天使失之交臂，擦肩而过。

 

晚上他还会出现啊？看来他下午的确有手术。只是手术忙好了，他还不抓紧时间赶紧下班回家吗？

 

这是他给我的第二个意外。如果我说中午那个是“惊”的话，那么这个则应该算是“喜”了，而且是惊喜，一个大惊喜！

 

当我还在用小人之心，妄自揣度他因无法答应我的手术日期，就鼻子插葱装没看到信息、不肯回复我时，他悄无声息地做着安排，并记得及时通知焦灼的病人与家属。原来他竟是个行动大于语言的人？

 

我开始感到有点羞愧，为自己内心的“阴暗”。可是会吗？现在这个世道，你不搞点油腔滑调、玩点调侃、贫嘴，没法显示你机智幽默；不耍点小聪明，你怕无法展示自己机灵过人；不捣点糨糊，怕显不出自己智商情商比人高；豪言壮语、花言巧语满天飞，不忽悠不痛快斯基，还会有人待人实在吗？

 

我有点儿内疚，有点儿惭愧，有点儿自责。可这也不能全怪我啊，现实总残酷地教育我们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可无防人之心。君不见，打你电话说你欠话费或信用卡透支消费让你去缴补，或者说你中奖了请先付税金，或发你一条没头没尾只有银行帐号和姓名的短信等着你傻傻地转钱过去等等司空见惯，这还算客气的啦。现在更有甚者已上升到电话通知你“您在某某地方恶意消费，现即将转入羁押程序，你必须如何如何。。。”虽然我的心脏足够强大，并且作为一个自认为挺守法的公民，我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当然我很快就对自己的法律意识恢复了足够的自信，卡嚓一声挂掉电话），就别说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估计早已被吓得半死，然后乖乖地报上银行卡号和密码。

 

漫天的谎言和太极掌力中，我早已学会惯性地筑起心墙。好累！多么希望人可以活得简单些、自在些、快乐些。

 

第一局，就这样毫无预感、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地赢了？？让我逮着好人了？嘿嘿，我就躲在被子里偷着乐吧。

 

开心极了！这是得知婆婆生病消息以来第一次再有了开心的感觉。我实在没想到他会记着我们的愿望，真的、无声地安排着，至于是否需要尽力我不清楚，或许对他来说难度不大或不算很大甚至可能没难度，但我仍非常感激，至少说明当时他说手术最快排在周二是心中有数、靠谱的而不是信口开河，他了解病人所急、所需、所想，并把这些放在了心上。这让我觉得心中有一种久违了的融融的温暖。我幻想但并不敢奢望一定能按自己期望的日子如期手术，我希望的只是医院方面或者说是医生们用真诚、坦诚对待我们，说的话不是随随便便而是经过慎重考虑且负责的，实在办不到我们并不苛责与勉强，重要的是他们是真的在尽心尽力了。之前就听lg说过，他的朋友带孩子在上海一家儿童医院手术时，就是得自己反复去跟医生交涉、去磨手术日期的。因此我早已扎好马步练好内功，充分做好了要跟老秦搏斗一番的思想准备。现在竟然英雄无用武之地，居然连操练的机会都没有，我一半欣慰一半失落：匪夷所思！原来跟医生沟通可以就这么简单？不需要费劲磨上几个回合，甚至连胳膊都没抬只是手指头动动事情就解决了？真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在这样的一家医院，由这样的一个人给婆婆主刀，应该可以稍微少搞点脑子、少操点心了。真好！我开始对这个居然还长着豆豆的家伙有了一些好感。

 

但我还是告诫自己那只不过是第一局，后面的战斗还长着呢，要保持低调。只是这份意外所带来的惊喜与这段时间以来的紧张、不安反差太强烈，我实在有点克制不住，所以不禁开心地在心里偷偷哼着小曲。

 

我愉快地将物品一一归置，心情格外轻松。轻手轻脚地冲了个澡，掩上房门，我静静躺到了躺椅上。我们那张躺椅不大好，我稍微轻轻地动一下它就嘎吱嘎吱地乱响。为了不影响邻床的家属，我努力地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不敢翻身。

 

窗子为了确保安全，傍晚就锁上了。房间里开着充足得有点过了头的暖气，邻床家属的鞋子极其卖力地诉说着主人数天的奔波与操劳，散发出浓烈的味道。我只得使劲把毛衣的高领拉到脸上，盖住自己那过于敏锐的鼻子。“看来网上病友说他好，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真的了，不过，说他拒收红包，是真还是假呢？”“我们到底要不要送啊？是不是不管他收不收都至少应该做出送的心意、姿态和行动？那么该送多少呢？什么时候塞给他效果比较好，早点还是等手术前一天左右？他不要的话怎么办？万一他收下了打开看送的少了，他会不会很不屑，反而适得其反？”我的神经又开始纠结。好不容易才有点好心情，我可不要轻易又自寻烦恼。我使劲地拍了拍脑袋，把后面的几个问题从脑袋里挤了出去。

 

领子上淡淡的薰衣草清香，和着几天来的紧张、不安与辛劳，以及得知手术日期时的喜悦，还有依然隐隐的脚丫子味道，渐渐把我拉入了朦胧。

 

可能因为是新环境的第一晚吧，我睡的很浅，屋子里浓烈的味道很快又把我重新拉回到了清醒状态。五点多左右，护士mm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跑来抽血、量血压、测体温等等。我打开房门，将走廊的空气放了进来。

 

呼吸逐渐变得通畅。我依然沉浸在喜悦的余味中。。。

 

又在疲倦中打了一小会盹，六点半，一位男的工友师傅推着躺车进来接婆婆去做ct，根本不需要我作陪（并且婆婆也不让，说没必要）。回想起此前，我家楼上的一位老人在附近某家医院作检查，提前就约了我和另一mm一起帮忙搭手，专门到医院去给他推车，那阵容绝对豪华、声势浩大。于是，我禁不住心情超好，美滋滋地坐在椅子上享受着这短暂的做“上帝”的幸福时光??虽然幸福不是天上掉下而是用钱钱换来的。我对东院收了钱就确实地提供相应的良好服务感到满意。lg不在，婆婆还是颇有些分量的，要是让我一个人推那车子，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好呢。

 

没多久，工友师傅就推着婆婆回来了。阿姨也送来了早餐，周到地交代说等所有空腹检查的项目结束后就可以吃了。

 

除了必要的，他果然没有给我们开任何重复（比如核磁共振，婆婆来前已在当地的三乙医院做过）或乱七八糟的检查项目。我在心里又给他加了些分。

 

我看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跑下餐厅吃早餐去了。早餐花样还是蛮多的，有各式的面点也有蛋糕等，还有熬得挺好的白粥和各式的小菜。可能因为心情很好吧，我的胃口非常好，并且感觉那天的早餐很美味。

 

回到病房，我坐着陪婆婆看看电视、听她说说话。大约八点，便看到一群清秀的白衣mm鱼贯而入翩然而至，婆婆说那是护士查房。

 

再过了一小段时间，传说中的他再次出现！

 

他身后随着两位医生，应该是他组里的同事，还有一位当班护士。我想他这个时间应该会需要跟同事交流婆婆的病情，所以克制着内心比较澎湃的感激，只是礼貌地站起来轻轻招呼了一声“教授”，然后就静静地立着，并没有急着跟他道谢打扰他的工作。

 

他表情比较平淡（哈哈，估计答应我周二手术是被我“逼宫”，十分不得已和万分不乐意吧，所以表情才会这么无奈，嘿嘿），略微点点头，然后就轻缓地拉开床尾的垫子，抽出压在下面的图片资料，再次一张张翻看。

 

我轻轻地注视着他，想努力试试看自己能否通过他的面容与表情，判断出他的性格、特征和气质以及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与自己昨晚心中刚升起来的好感相吻合。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正面。

 

我不能用诸如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俊逸出尘、气宇轩昂等等词语来形容他，但他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带着知识分子的味道。可能因为我还是不够大胆没好意思仔细地盯着他看吧，印象中他并没有特别令人记忆深刻的五官，但长的都很周正，整体看上去清朗而顺眼，眉心略宽，应该表明他心胸比较宽阔，耳朵比较大，形状有点象庙里的佛的耳：）(但愿也有佛一般的慈悲心怀)；虽然戴着眼镜，但并未能阻挡他眼睛里散发出的一种不张扬的光芒，算不上目光如炬，却含蓄地透着智慧、敏锐、力量与坚毅；脸部线条柔和，让人感觉亲切友善，有一种温煦但不强烈的阳光，给人以温暖与希望。这应该算通常所说的那种比较正气的面容吧。人心如面，这应该能一半表明他会是个不大忽悠的人吧？但愿如此！我暗暗想着，又觉得自己好象有点太八卦&神兜兜了，哈哈：））叶子啊叶子，没你这样的。人家不过是个医生，你干吗对人要求那么高？还对人家的面相评头论足？可怜的老秦，碰到你这种刁钻、古怪、无赖的家属，可真是遭殃、不幸呐！

 

一半好玩一半有点不好意思，我忍不住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