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医记 连载七

发布者按：该文为我经治患者家属所写，从患者角度真实记录就诊全过程的所想，我看后有点吃惊，没想到医生天天职业般的看病中，接触了无数的病人和家属，看过了许多的悲欢喜悦，但我们大部分医生并没有深入关心过病人和家属的心理所想。读了此文，我觉得医生除了职业般看病救人外，是否也应该了解一些患者及其家属的心理，或许对缓解他们的情绪和治疗有益。感谢这位有文采的患者家属，让大家可以分享她的心情。文中提及的观点纯属原作者个人观点。欢迎各位各抒己见！原文名为“寻秦记”，发布者改为“寻医记”，分多部分连载，此为第七部分连载。 上海华山医院神经外科秦智勇

寻“秦”记 (第七部)

叶 子

    这个时段，地铁里人并不多。排着队静静地等候，我不过是陌生人群中的一个。

    随着稀疏的人潮，我涌进了车厢。车子缓缓启动，车厢外的人、物及墙上大幅的广告逐渐变成一团绚烂的拖尾，转眼便飞快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眼睛变得空洞而迷离。车厢苍白的灯光照亮了黑暗的隧道，地铁在狭仄的隧道里呼啸而去，奔向下一站光明。

    到达站台，有人下车，也有新的人涌入。人潮中幻影般浮现的脸，突然闪出老秦那削着短发的头和他轮廓模糊的脸，早上他转头对护士说话的情景和那团白色影子消失在我视线里的情形出现在脑海里。在这个陌生的车厢里，我感到一丝亲切和温暖。车子的轻晃中，我的思绪轻灵地飘离身体。列车在黑暗中继续穿行，电石火花之间我突然有一种穿越的幻觉与灵异，我想起了古天乐演的那部“寻秦记”！

    “寻‘秦’记”！！！想想从查找搜寻到求诊到入院，短短的几天以来有那么多的情绪起伏，写下来一定很有意思。我为自己的灵感感到兴奋，但我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脑门的温度降了下来：好久没动笔了，不知道还会写东西吗？以前写的都是论文和技术报告，能写文学类的东西吗？写关于什么呢？他会是这篇故事里我想像中的男主角吗？还有几关呢，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车子减速，我轻轻拉了拉即将滑下肩膀的包，抓紧了扶手。又到站了，眼里的景物再次换成了五光十色的广告牌和站台上候车的人群。

    辗转换乘两条不同的地铁线路到达静安寺站后，我很快就找到了位于胶州路上的静安血站。东院给的用血证办理注意事项非常清晰，所需的材料出发前我都按照上面的提示一一反复检查确认准备齐全。血站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是位约40多岁的女士，她态度温和，还耐心地告诉我如果手术中发生了用血后可以怎样解决，我很顺利愉快地就办好了用血证。

    lg打来电话，他会议已经结束，刚从杭州回来到达南站。我说我在静安寺地铁站等他。

    坐在下层站厅的椅子上，我静静地休息等待。

    来来往往的人影在我眼前晃动，换了一拨又拨；穿梭的列车停了又走，走了又停，透过玻璃，车厢里的人形形色色，有着各自的人生表情。

    终于看到lg走了过来，脸上写着疲惫。妈妈生病以来，他心里有许多的担心与牵挂。“累了？”“嗯，年底了，三四天的会议，天天应酬顿顿有酒”。

    这个钟点是低峰期，我们轻易就有了座位。轻轻地偎着他，几天的坚持与辛劳突然就放了下来。上午的情况我在信息里已简单地告诉了他，于是我详细地描述了一下被老秦震住的情形。

    “现在难得有这样的医生了。”“嗯，是，可能我们运气比较好吧，”我轻轻答道。

    “那我们是不是需要表示一下？并且周一马上就要手术了，”他问道。“唔，我真心向他致谢过了，但或许我还是不打算送红包，网上病友说他不收的，我不想挑战自己心里衡量一个医生所应具备的职业道德底线和他刚留给我的天使印象，如果他真是一个值得钦佩的好医生，我想我们在手术后送他一份能表达我们真心感激的礼物吧。”“你确定有把握吗？”“我也说不好，看吧，感觉是，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具备医生最基本责任心的人吧。”

    “（我的）爸爸明晚飞机到上海，弟弟会开车去接。我们可能要两边分工一下。你好几天没陪妈妈了，就在医院好好多陪陪她。上午我会过来看看妈妈，中午回去，下午送好宝贝上课，傍晚再带她和（我的）妈妈跟弟弟的车子一起去接爸爸，然后会在外面吃饭。明天我呆在医院的时间可能比较短，妈妈就辛苦你多照顾点。星期一妈妈就手术了，周日我会赶过来，晚上和你一起在医院陪妈妈”“好的，你们好好陪陪爸爸，跟他说一下我妈住院我就不能过去陪他了。”

    我们很快地就又回到了东院，眼前的花园和主楼，在晴朗的天气和心情中，显得格外熟悉而亲切。

    引着lg，我先带他去看了一楼的小超市和饭堂。回到c区我们的房间，婆婆床铺上已空空如也。“你们妈妈已经搬到803去了，”邻床一家子善意而友好地告诉我们。“谢谢啦，祝你们快快顺利恢复！”我一面有点担心婆婆一个人搬进搬出那么些东西是否吃得消，一面开心地拽着lg飞快地往803奔去。

    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4人间了。刚到8号房门口，只觉眼前一亮。那是最边上的一间4人病房，因为面积大了一倍，窗子也大了许多，加上楼的左侧是一片空旷的平地，所以房间内光线十分充足。用血证办好了，换的房间又出乎意料的好，我的心愈发轻快而敞亮。

    婆婆正在整理大橱。我一边陪着她收拾东西，一边欣喜地打量着我们的新环境。我们的床位靠窗，是我喜欢的明亮。一切都那么完美，我还能要求什么呢？心里再次浮上对他的感激。

    很快我们就安顿好了一切。lg去熟悉环境，我则靠在折叠椅上休息。

    三点左右，一位年轻的帅哥医生进来通知我们等待术前家属谈话及签字。我问他大致的时间，他说医生还在手术，估计会在四点左右，“你们最好不要跑开，谈话的医生脾气有点大哦，看不到你们人要生气的。”

    “教授脾气很大吗？”我有点吃惊，眼镜差点要从鼻梁上震下来。

    “不是教授，反正你们等着就是了。”

    在上帝面前所有人的灵魂都是平等的，更何况我们好歹也叫“上帝”，就算没有“上帝”的实，总归还有“上帝”的名吧。我很有点好奇，想领教一下脾气大的人是什么样子。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四点半过了依然没有人来找我们。我们也不想去催，因为估计医生们可能确实在忙。五点一刻，正准备和lg分批去吃饭，帅哥医生过来知会我们：“803家属，医生手术还没结束，你们先去吃饭吧，不然饭堂要结束了”。医生们还是很细心体贴的，忙中居然还能记着家属的温饱问题，处处体现出东院人性的管理与关怀，这让我们又再多了一些感动。

    于是我和lg飞快地冲到底楼，快速地解决掉肚子问题。

    七点半左右，帅哥医生终于来领我们去会议室等候。看来手术医生们还是挺辛苦的，当我们都在享受美味的晚餐时，他们恐怕还饿着肚子坚守着手术吧？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不是老秦，是组里的另一位医生。平视着他，我觉得他没什么可怕的。在我看来，如果说一个人有一点点脾气的话，那只是因为他不够成熟有一点点孩子气而已。

    他向我们解释了手术可能出现的风险与并发症，同时也告知了我们手术部分进口材料费用的问题，“我们会尽力的。但是，手术过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严重的话也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这你们也是要有思想准备的。”

    我的心抽了一下，但我知道这也是例行公事的告知，我对我们的选择和老秦有信心，如果那么糟糕，我们跑来华山做什么？

    我和lg认真地听着，并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都作了耐心的解释。

“我们完全相信您和教授的水平，手术的东西我们不大懂，手术中如果万一出现状况，我们相信你们会有一系列的应对方案，就拜托你们费心了。我们的手术是秦教授主刀吧?”

    “是的，他是你们的主刀医生。”

    确认了这点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手术告知书就是要家属签字画押的，没什么可以给我们质疑和商榷的。你尽可以有异议和保留不接受上面内容的权利，只是不无条件地接受、签字，谁会给你手术？

    lg郑重地签下了他的大名。

    老秦，我的性命和婆婆的手术一并交您手里了啊！有劳您费心了！

    婆婆说你明天要管孩子，晚上还要接爸爸，就不要赶过来了。“唔，好的，”我答应着，但是我知道，无论如何辛苦，仍然坚持来一趟才是明智之举。

    我告别了婆婆，lg把我送到大门口，坐上出租车，我匆匆地往家奔去。

    周六上午，我再次到医院看望婆婆。所有的检查和应办的手续周五都已经解决，周六并什么特别的事。下午宝贝还有课程，我陪婆婆和lg午饭结束就离开了。

    傍晚，父亲的航班安全降落，当我们准备出航站楼时，便下起了大雨。

    父亲来了，我可以很放心地把宝宝交给他和妈妈了。在冬雨声中，那一夜，我睡的很香很沉。

    周日陪着宝贝钢琴课，下午又送她去了画画。我跟她说过，我们要争取做到风霜雪雨无阻。在稍作努力可以做到兼顾的情况下，我不想轻易放弃可以坚持的东西。

    突然接到电话，不知怎么lg就在电话里发飙了：“你怎么还没过来，宝宝少上一堂课没什么大不了吧？再不来就别来了”。

    我无语，今天医院那边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理性地说并不需要两个人都呆在那里。但我不跟他吵，我知道这种时期不能有争执。

    这次过去后至少要在医院呆上两个晚上，我微笑着平静地安排好家里的一切，并收拾好接下去两天在医院可能要用的物品。周一婆婆就要手术了，这种时期人的情绪会比较容易波动，今晚和lg会一起在医院里陪她，让她更安心和踏实些；而周一晚上肯定也必须一直在医院呆着，跟lg一起随时等待应对术后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和听候医生的传唤，直到确定婆婆情况稳定良好。

    我在冷冽的小雨中赶回病房，lg拿出打好的晚饭但仍假装生气，“宝贝你天天都在陪她，少一天都不行吗?”我轻轻笑，我知道他只是喜欢我在身边时的踏实感。

    “教授来过了。”

    “是吗？”我嚼着饭菜的嘴张成了o型，他周六坐诊，周日竟然还跑来医院啊？那他不是都没有一天完整的休息日啦？看来这个人不是个工作狂就是个疯子！不过，这倒是病人们的福气了。我又想我的“寻秦记”。“他说了什么吗？”

    “就是手术风险的事，他很耐心地跟我又谈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他不屑于这些小事，所以扔给组里的同事做，差点不小心又给他扣帽子了。

    吃了饭，lg拉我出到走廊，压低声音他轻声地说道：“妈妈担心今天教授来是不是一种暗示（估计是因为她在自己工作的医院，也从来没看到或听说过医生除了有紧急的突发状况会在休息日去病房看望病人吧）？问你是不是还是再考虑一下我们给红包的事，”他顿了顿接着又说：“我相信你的感觉和判断，也相信和尊重你的安排与决定，但我也能理解妈妈，毕竟这样她可能更安心点吧？”

    “我想不会吧？周末会来看一下病人，可能只是他们比较敬业吧？他拒收了那么多人的，难道还会跑来跟我们一家人要吗？我坚信对他的感觉和判断！”经过这两天，我现在对他不会看中这点蝇头小利有绝对的信心，我相信就算他看不到我的红包，也会认真尽职，毕竟他要对自己的前途负责吧。谁也无法对他手术中百分之百专注与认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与他那个期间的工作状态有关，完全靠个人自律，是我们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只是我清楚他是否专注不会因为我不送他红包。

    我去开解婆婆：“妈妈，华山这种全国闻名的大医院，管理比较规范，教授级的医生职业素养应该相对来说是比较好的。这两天的安排，都不是我们自己开口去要的，对吗？所以，我们要相信秦教授应该是个认真而有责任心的医生，他会对病人和自己的前途负责的。医生周末过来，网上病友们都有提过的，他可能只是比较关心自己的病人，您不要想的太多，晚上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安心等待手术。”

    或许婆婆心里仍有想法，但她可能对我办事也还算放心吧，神情轻松了许多，她挺兴奋地告诉我：“中午我在走廊里碰到一家人，他们是宋教授的老乡，说赵bs就是宋教授给做的手术，是宋教授把秦教授推荐给他们的。”

    呵呵，婆婆看来已经完全融入到病区生活中，进入到积极的治疗状态。病友们相互关心，互相鼓励与安抚，让人欣慰。

    那些腕儿那么有钱肯定是非常挑剔的，给他们做手术的，应该是华山的大牌或牛人。所谓物以类聚，牛人认同和惺惺相惜的，总不会太差：）

    老秦，我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