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学讲师为了评上副教授职称的血泪控诉（小说转帖）

吴文学觉得肝区有些疼痛，于是用手掌揉了几下，很管事，疼痛感减轻了许多，他挺直了身子，继续在灯光下干他的事。
　　本来肝区是不疼痛的，去年因为评职称的事和系主任大吵一架后，就有了这个毛病。 青岛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关节外科夏长所
　　“我已经是6年的讲师了，为什么今年还不给我一个副高指标？”在系主任办公室里，他气势汹汹地质问。
　　系主任正在整理十几份职称材料，爱搭不理地回答：“你不是找校长去了吗？校长同意给你一个，我绝对没意见。”
　　“校长说得系里先同意。”
　　“可你很清楚，系里早讨论过了，结果你是知道的。”
　　“那结果不公平。”
　　“公平不公平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几个比我当讲师年头久的我不跟他们争，可刚毕业那个博士凭什么占一个指标？书记的老婆一直干办公室工作，凭什么也占一个指标？还有那个靠剽窃别人文章发表论文的娘们，根本连讲师的资格都该取消……”

　　系主任义正辞严地打断他的话：“我告诉你，你说话要负责任！博士是省里从上海招聘来的，条件之一就是给他一个副教授，你可以说这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连校长都没能力对抗省领导。书记的老婆虽然干办公室工作，可人家也上课，也发表论文，当然要一视同仁。至于你说那个剽窃别人论文的娘、女老师，这还需要鉴定甄别，不能单凭道听途说就毁了一个人的前程，管人家叫娘们也不符合你一个大学老师的身份。”

　　“那、那我的前程呢？”
　　“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我、我都40岁了，还年轻？”
　　“我40岁的时候还读电大呢，这不熬了15年才当上教授。”系主任有些得意，也有些嘲弄。
　　吴文学想骂“你是靠拍教育厅长马屁，给他那瘫痪了的老婆端屎端尿，教他那16岁的傻儿子学会了100以内的加减法才当上的教授”，但他忍住了，只是喊叫着：“反正今年得给我一个指标！”

　　系主任坚定地摇摇头：“不行，实话跟你说，就是给你，到学校也得给打下来，你硬件不够。”
　　“怎么不够？我有18篇论文发表，课时超额百分之十二，政治上一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生活作风正派……”
　　“今年对论文有新规定，要出一本专著；课时也有新规定，除了正规课，还要带学生实习50课时，另外，你的病假也多了点。”
　　“这，这是土政策，是为了把我刷下来专门制定的！”吴文学暴怒了。
　　系主任冷笑一声：“年年如此，今年有15个人报副高，可只有6个指标，当然要针对这15个人制定一些政策，以免给领导添麻烦。”
　　“那、那出专著，课时量，病假就是专门为我设置的障碍了？”
　　“可以这么说，为别人制定的还有很多，比如没参加过培训的不行，没给贫困山区捐过款的不行，超过10个学生提意见的不行，用港澳台书号出专著的不行，你看看，这都不是针对你的吧？这就叫公平。”

　　吴文学猛然觉得肝区一阵疼痛，本能地捂住了腹部。
　　吴文学在填写副高职称申请表，他填写得很认真，因为他认为今年无论如何都该有他一个副高的指标了。
　　他计算好了，今年系里的副高指标有4个，除了又新招聘来的一个留英博士是必保的，无论从资历、业绩、论著、课时、为人，甚至年龄等方方面面，他都应该排在第一位，所以他对晋升副教授充满了信心。

　　“哎呦。”他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
　　是他至今还在学校食堂当临时工的老婆发出的，紧接着是抱怨：“这屋子本来就不大，又堆这么多书，都没地方下脚了，你得想个法子，把这些书给卖出去呀。”
　　老婆把一杯开水和几个黑乎乎的小球递到他面前，这是治疗肝区疼痛的药丸。
　　他吃了药，看都没看老婆叹口气：“唉，怎么卖，又卖给谁呢？”
　　“卖给学生呀，像你们主任，对了，还有校长，出了专著，不都是卖给学生们，谁不买，考试的时候就给谁不及格。”
　　“他们有权，我没有。”
　　“什么有权，是脸皮厚，那个张教授不是整天在食堂门口摆摊卖书吗？听说赚了上万块钱。还有那个长得像周迅的女讲师，跟科研处长睡，拿了1万科研经费，跟校长睡，拿了8千课题补助，跟出版社老总睡，出书没要书号费，跟印刷厂长睡，不收印刷费，跟社科联副主席睡，得了奖，又拿5千，可咱们，赔了几万块。”

　　“学术是不能拿钱来衡量的。”
　　“没人看，学术有屁用！”老婆嘟哝着出了屋。
　　他挺了挺腰，看看半屋子还没开包的书，那是他的专著，名为《中国教育之非学术话题》，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本没有出书的yu望，他觉得一个教师给学生上好课才是根本，可、可不出书就评不上副教授，评不上副教授每个月就只能拿1800元工资，就只能住80平米的房子。
　　他老婆每个月挣600元，给他生下一对双胞胎，另外他和老婆的父母全是贫困地区的农民，每个月也要各支援100元，这样算下来，他一家4口平均每人每月才有550元，刚刚超过海口这个地方制定的最低收入标准，因而，他不能不出书，不能不为了副教授职称而玩命地拼搏。

　　他出书完全是靠自己出资，他向学校和省教育科研基金会申报的科研经费没有批准给他一分钱，理由很简单，没有学术价值，他不服，难道那些《高考试题的国情色彩》、《中国教育理论的儒家基础》、《大学授课的演讲冲动》、《教育产业的非产业管理》就有学术价值吗？可最终他明白，不服是没用的，只有承认现实，承认自己没有能力摆平学校的领导和省教育科研基金会的所谓专家。

　　实际上，他也写不出那些废话连篇、把及其简单的道理复杂化的专著，当然，从别人的书上抄袭、剽窃或在网上下载、收集的事他同样做不出来，尽管这在高校中是习以为常的潜规则，学术圈内人人皆知的公开秘密。他只能把自己以往一些授课心得整理出来，这大约有几十万字，从中挑出20万字，花钱请人打印出来。

　　拿着这些稿子，他托人介绍找到一家海南的出版社。
　　“这种稿子只能自费出版。”徐娘半老的女编辑不冷不热地告诉他。
　　他从来不知道还有可以不自费出版的学术著作，连忙点头：“是，是，多少钱？”
　　“以包销的方式出版，最少三千册，估计定价在20元，6折拿书，三万六吧。”女编辑的数学很好，不假思索地就说出了金额。
　　他愣住了，这个金额出乎他意料：“我、我听说别人只要一万多就行了。”
　　“那你就去找一万多的吧，说实话，不是有人介绍，你这种书5万我都不出。”
　　“好，我、我出！”他咬牙切齿地说。当然，他说出这话时也飞速地计算了一下，当上副教授，每个月的工资可以增加1500元，一年就是一万八，两年可以收回成本，投资是值得的。

　　回到家后，他让老婆把存折拿出来，上面的余额是19000，还差17000，他只能找人借钱，而且在借据上写明一年内还清。
　　由于他没有任何捞外快的能力，除了节衣缩食外，只有一个方式能够让他增加收入，那就是到最边远的山区给参加自学高考的成人班上课。这些由他所在大学办的自学高考班实际上是以收费为目的的，平常自学，快考试时大学则派出教师进行突击辅导，每次大约一个星期左右，因每年要在不同时期进行十几个科目的考试，所以常年都需要有老师深入基层。

　　教授副教授们自然不愿去干这种事情，经济上不拮据的讲师也不太愿意往下面跑，因为下面的条件实在太差，而他觉得这是个挣钱的机会，到下面授课虽然和在学校里面拿同样的课时费，可课时却相应增加很多，一般是一天上7节课，讲师每课时有35元，7节则是245元，一星期就是将近2千元，何况还可以从每天包干的150元食宿费上节省，用不了一年，他就能还清出书的债务。

　　书终于出了，是一个书号出10本书的那种，女编辑从10个出书人那里赚了10万以上，据说还从中选择了一个很英俊高大的男讲师解决了3个月的生理需求。而吴文学所得到的书除了送给各级职称评委30本以外，其余的都只能先堆放在不大的家中，怎么处理，他没想好，等到评完职称再说吧。

　　深夜两点钟，吴文学填写完职称申报表格上所有需要个人填写的项目，把自己的名字认真地签在了下面，这是几年来他第三次填写同样的表格了，但依然充满着激动，有如他当年填写高考志愿书和填写讲师职称申报表一样一丝不苟和对未来萌发着yu望。

　　他很想欢呼一下，或者拥抱一下什么人，但不知欢呼什么，更不知拥抱什么人，欢呼的口号都在记忆中淡忘了，能够拥抱的老婆已经让他产生不了拥抱的冲动，仔细想想，好像和老婆有一年没有zuo爱了，他不想做，老婆更不想做，生活的重负让他们的性欲都消失在九霄云外。

　　他慢慢然后抬起身子，想伸个懒腰，突然，肝区一阵剧痛，嗓子眼发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喷溅在职称申报表上。
　　“快，快来擦……”他叫喊了一声，双手捂住了嘴。
　　老婆还没有睡，由于家里买不起洗衣机，还在洗全家换下来的脏衣服，听到他的惊呼，连忙跑进屋：“擦什么？啊??血！”
　　“没事，快把职称申报表格擦干净，明、明天必须交上去，快。”他说着，又喷出一口鲜血。
　　“上医院吧。”
　　“先把表格擦干净！”
　　老婆磕磕绊绊地从学术著作中冲了过来，把表格抓到手中，用一条正在洗着内裤擦拭，内裤顿时变红了，而表格更成了一张红纸，有如中国某个年代的喜报和入党志愿书。
　　“你、你怎么把它……”吴文学心疼地看着表格，抱怨着。
　　“我、我把它洗洗干净。”老婆慌张地解释。
　　“它洗不干净，我、我一晚上白、白、白……”他的干字始终没说出来，因为鲜血不停地涌出他的嘴。
　　他老婆惊恐地扑到窗户前，以一种凄惨的吼叫发出了声音：“救命啊??”
　　肝癌，在吴文学的病例中，夹着这样一份彩色B超诊断书，并且标明属于晚期，已经大面积扩散。
　　他以前得过肝炎，那是在广州上大学的时候，因为贫困，经常以廉价食品果腹，廉价，在中国当然还意味着劣质、肮脏、污染等等，结果他患上了十分之一中国人都患上的肝炎，还是因为贫困，更因为没有医疗保险，他用硬撑的方式对待疾病，最终由迁延性肝炎转为慢性肝炎。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海南一所大学当助教，依然没有条件好好调理身体，结婚，养孩子，评讲师，买房子，一点不敢松懈的人生战斗让他所剩不多的健康也被蚕食，癌症的结果于他是必然的。

　　关于肝癌晚期的诊断结果并没有告知吴文学，医生只是以职业的冰冷对他老婆说：“他想吃什么就让他多吃点吧，最多还有3个月时间。”他老婆当时就昏倒在地上，醒来后，又用脑袋把墙皮碰下来一大块，但她只能按照医生的嘱托办，最多回老家找点民间偏方来做徒劳的尝试。

　　吴文学躺在病床上，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100天以内的倒计时，也没有感觉到自己即将死亡，他依然认真地对待生活，具体体现就是在面前支起一个本来用作全身瘫痪病人阅读书刊的木架子，重新填写职称申报表格，这次他态度更加一丝不苟，字迹更加工整峻秀，内容更加细致翔实。

　　花费了两天功夫，填写完毕后，他又在后面附上了整整1页稿纸的说明：
　　尊敬的评委及各位领导：
　　我是高教战线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为了职称这样的区区小事麻烦你们，真是于心不忍。然而，于我来说，职称又是天大的事，在当今中国的大学校园里，没有职称，就意味着没有地位（这尚是其次），更意味着低收入，因为除了职称之外，再没有加薪的任何可能，这也就是每个人都把职称看得及其重要的原因。

　　从进入大学教书的那天起，我就对职称情有独钟，到现在还没有评上副高，是我心中的解不开的结和抹不去的痛，我知道，再向你们申述我有过多少年教龄，所上的课如何受学生欢迎，专著也出了一本，作风多么正派等等评职称的硬件软件都具备了，已没有什么意义，因而，我只能以生活困难做为我申报副高职称的惟一理由。

　　我和老婆的所有收入加起来是2400元，仅仅够维持全家最基本的生存，现在我生病住院，名义上有社保，其实你们都清楚，大多数真正能够治病的好药品都不能报销，目前我已经欠下医院医疗费用8897元，痊愈还遥遥无期，有医生透露，没有10万8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也就是说，没有这么多钱支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不想死，我还想为中国的高教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我才40岁冒头，正是人一生中最该出成绩因而也是最好的时光，不能因为没钱，知识分子的生命也就没有价值了，这对中国，对社会主义，对改革开放都是耻辱。为了让我活下去，为了20年前的小说《人到中年》里面所描写的悲剧不再现实成为真实，我恳请评委和领导能够批准我的副高申报，让我的工资收入借此翻番，由此交得起医药费，进而由此让我重返课堂。

　　我和我的全家会感谢你们一辈子的！
　　我的学生们肯定也会对你们感激不尽！
　　当然，若是适得其反，我和我的全家会恨你们一辈子！
　　我的学生们同样会你们当成仇敌！
　　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吴文学
　　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没有让老婆把表格交给系主任，而是拜托一个可爱的小护士用特快专递的方式寄到了系里，大概他认为这样更郑重其事一些，还可能他认为这样会有充分证据证明他上交了表格。

　　寄出职称申报表格3天后，吴文学又在吐血不止，生命迹象正在消失，主任医师一边指挥抢救，一边让人赶快发出病危通知书。而此时，评职称的日子像海南每年必来的台风一样又吹进了系办公室。

　　系主任刚刚把4个高级职称的指标分配完毕，一个确实如吴文学所想，给了引进的留英博士，这位博士来海南的条件之一就是要给顶副教授的帽子戴戴；另外3个，一个给了刚好当上讲师5年的青年女教师，理由是30岁冒头的教师要挑业务大梁，其实是校长打了招呼，这位有三分姿色的女教师和省里某位官员有着不同一般的亲密关系；一个给了从政治辅导员提拔的系总支副书记，理由是不能忽视搞政工的同志，其实这位同志的老板父亲为此事花费了不下5万元现金和3部手机；一个给了54岁的系资料室女管理员，理由是她要退休了，今后再没有机会，其实是这个平时不吭声的老太太向系主任宣告了若是不给她评高级职称的惟一后果，那就是吊死在学校大门口并在遗嘱中把系领导私分出售资料所得8万元的事公布于众。

　　几个主持职称评定会议的系领导用了不到10分钟时间，一致通过那4个人的副高职称申报，另外又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讨论，通过了7个讲师的申报，正要兴高采烈地去学校对面的海鲜酒楼吃有龙虾和五粮液内容的工作餐，秘书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主任，省医院来紧急电话，说吴老师已经在弥留状态，希望咱们单位有人前往，参与处理后事。”

　　系主任一愣：“吴文学？这么快？可、可惜呀，是应该给他送行一下。”
　　一个副主任眉头皱起来：“吴老师要是问他的副高批没批怎么办？他的申报表是昨天收到的，居然用特快专递。”
　　几个人脸色顿时沉重了许多。
　　总支书记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样，以人为本，咱们不能让吴老师带着遗憾离开人世，我建议，批准他为副教授。”
　　系主任疑惑地看着总支书记：“指标呢？总不能把刚刚通过的4个人拿下一个吧？”
　　“当然不能拿下，我们只是在他的申报表格上盖章，表示系里已经通过，反正还要报学校和省里高职评委会。”
　　“按照以往的经验，学校通过没问题，可省里高职评委会一般只会往下刷，不会增加。”
　　“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这有点欺骗的意味吧？”
　　“善意的欺骗在人生任何时候都会发生，也是必要的。现在的关键是要表现我们生者对死者的一种态度。那些大人物去世，在讣告问题上纠缠不休，其实就是要个说法。”
　　“好，我同意，不能让吴老师为了职称而死不瞑目，给他的表格上盖章签字，但实际上又不占真正的指标，双赢。”
　　当吴文学在病榻上插满了管子，奄奄一息的时候，系主任兴冲冲地进来，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告诉他：“吴老师，安心养病，你的副教授批下来了。”
　　吴文学苦笑了一下，枯干的眼睛中竟然涌出一颗泪珠，然后永远地闭上了。
　　他的遗嘱只有一句话：把那些专著烧掉，不要误人子弟。
　　其实没这遗嘱，他老婆也只能把那些专著卖给收废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