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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夏长所|发布时间:2008-10-26|浏览量:1989次
中国的医疗环境日益恶化,政府官员的不作为,媒体不良记者的推波助澜,患者的不理解,使得医院的主要成份医生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犹如风箱中老鼠两头受气,但是这种形势的产生受害的不仅仅是医生,还有患者,偶然从天涯上看到这篇文章-医伤,倍感亲切,很多人,很多事,就在自己的身边已经昨天发生,或者今天正在发生,特在此转载,供大家茶余饭后消遣一下,但是本人在此申明,此文系转载,任何人、任何单位请不要对号入座,自寻烦恼。最后将曹雪芹的几句话送给本文的作者,以示感谢: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皆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青岛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关节外科夏长所
转载者言
第一章 蝴蝶断翅(1)
列车在北方的大地上飞驶,江雨亭望着窗外,忙忙夜色中,偶有几点灯光闪过。
“亭亭,你都看了一个多小时了,睡会儿吧。”
“不,妈妈,我不能睡。因为一睡着时间就过的特别快。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我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我还没看够。妈妈,万一我要睡着了,你一定要把我叫醒。”
母亲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轻轻的搂着女儿。
推开窗望去,外面是一片大湖,湖对岸灯光点点。每当水王看见此情此景,都会无限感慨袭上心头:这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土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多少文明,多少辉煌。那壮丽的山河,灿烂的文化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国家。而如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感慨:谁让你生在了中国?有多少人辛苦一生,到头来却得不到医院对生命的抚慰。还有多少人,生命之花还没有开放,就过早的凋谢了。是医生病了,医院病了,还是社会病了?
水王努力的回忆着这几天的治疗,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他是省人民医院的一位医生,名叫江堤,但别人都叫他水王。
四天前的上午,陈言拿着一份病志去找水王,说:“江老师,我收了一个新病人,一个大学生,咯血待查,我觉得有点麻烦。”
水王接过病志,看到:江雨亭,女,二十岁,冰江音乐学院。“走,看看去。”
来到912房间,一个女孩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目微合。水王叫醒了她,问道:“你怎么不舒服?”
女孩说:“这一个月老是没精神,老想睡觉。到校医院看了,也没查出什么,说可能有点疲劳过度,让多休息。可这几天越来越重,前天咳嗽的时候,还咳了一口血。”
“咳的什么样的血?是痰中带血,还是鲜血?后来又咳了没有?”
“咳的是鲜血,后来没再咳了。”
“拍胸片了吗?”
“做了肺CT,我妈妈去取结果了。”
“你以前还得过什么病?”
女孩想了一会儿说:“以前得过牛皮癣,跟这有关系吗?”
“怎么治疗的?”
“用过好多药,有强的松冷霜,硫磺冷霜,维生素C,都没什么效。后来又服了两个多月的中药,好象还有点用。”
水王感觉已经问完了,可心里还是没底。这时女孩的妈妈拿着CT片子回来了,水王接过片子,发现两侧肺有多个结节影,数了一下,一共有七个。水王的眉头皱了一下,对女孩和她妈妈说道:“从症状和片子上看,我怀疑这病可能是韦格氏肉牙肿,肺嗜酸粒细胞增多症,还有肺结节病。要做个检查??安卡(ANCA),这个咱医院做不了,明天早晨你们把血送到医大一院去。我是你的主治大夫,姓江,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女孩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是信任,也是期待。
出来后水王对陈言说:“在病房有些话我不好说,她这病肿瘤的可能性最大,你写病志的时候把肺转移瘤作为第一诊断。”
陈言说:“安卡是查什么的?”
水王说:“是查韦格氏肉牙肿的,其实这种病的可能性非常小。我曾经看过一个日本人写的一本《肺部影像学》,上面说肺部的阴影超过了五个,恶性肿瘤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而她却有七个。但不查又不甘心啦,总希望她属于那百分之十。”
江雨亭的妈妈跟出来了,问水王:“大夫,这孩子的病严重吗?”
水王想说是肿瘤,可话到嘴边有咽回去了,实在不忍心,而且万一检查结果出来真出现奇迹了呢?于是说道:“现在还不好说,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对了,她吃了两个月的中药,是什么中药?”
“叫癣立净,从河原省正丘县邮购的,在报纸上看的广告。大夫,孩子大概要住多长时间?”
“可能会很长,你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这句话水王说的挺坚决。
“那我得去给她请个假,本来只想检查一下,谁知住上院了。”
“去吧”。望着女孩妈妈的背影,水王叹了口气??也许她已经不需要请假了。转过身对陈言说:“现在不知道原发灶在哪,所以要多做些检查。肝胆彩超,妇科彩超,泌尿系彩超全做,还有肿瘤标记物,别的就常规查。治疗嘛,目前没什么特殊治疗。她有点咳嗽,用点青霉素。小子,记住:干咱们这行的,该赚钱的时候,你别装圣人;不该赚的钱,你也别黑心。象这种钱就不该赚!”
第二天下午,江雨亭的妈妈拿着从医大一院取回来的化验单找水王。水王接过一看??阴性。奇迹终究未能发生!
“怎么样大夫,是什么病?”
水王觉得应该慢慢告诉她们真相了,说道:“很遗憾,肿瘤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这无异于青天霹雳,江雨亭的妈妈一下子蒙了,泪水夺眶而出,“大夫,你得想办法救救孩子,她才二十岁。”
水王安慰道:“您别激动,还有一些检查没回来,也许还有希望。就算是肿瘤也不是不能治。你先回去好好照顾孩子吧,要帮她树立信心。”
江雨亭的妈妈走了。送化验单的人来了,陈言赶紧接过来,挑出江雨亭的,快速的扫了一遍,递给了水王,说道:“就血常规有问题,其它都正常。她白细胞一万五,血色素七克。”
水王接过化验单一张一张的看,最后把血常规的化验单留在手上,“一万五,七克;一万五,七克。中药,牛皮癣,牛皮??癣。”水王突然意识到什么,对陈言说:“你把江雨亭的妈妈叫来。”
很快,陈言就带着江雨亭的妈妈来了。水王说:“你孩子吃了几个月的中药是吧,那药还有吗?”
“还有一副,后来孩子觉得身上没劲就没吃了。”
“你带着那副药到医大药物研究所,让他们鉴定一下,看看里面的成分到底是什么。你先让他们鉴定里面含不含乙双吗啉这种成分。你给他们一个鉴定的方向会便宜很多,他们试验一种成分要两百块钱。要是里面含乙双吗啉就不需要鉴定别的了。”
“你怀疑这药有问题?”
“是的,乙双吗啉会导致白血病和其它恶性肿瘤。”
“白血病?天啦,怎么会这样?”泪水又流出来了。
“快去吧,早一天诊断清楚,就多一份希望。”
水王又回过头对陈言说:“你马上”,水王看了看表已经四点了,“算了,明天吧,给她做个骨髓穿刺。”
陈言问:“你怀疑是白血病?”
水王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中药里面含有乙双吗啉。牛皮癣是一种很难治愈的疾病,而乙双吗啉对它有一定疗效。所以曾有一段时间卖的非常火,报纸上,电线杆子上到处是它的广告。但在1991年9月,解放军总后卫生部在北京召开‘全军药品不良反应监测研讨会’,宣布‘乙双吗啉现已发现在治疗过程中产生了白血病和其它恶性肿瘤’。从此,这种药基本上在正规医院绝迹了。牛皮癣、白癜风、类风湿性关节炎、乙肝这些病,没有有效的治疗办法,而这些病给患者带来的痛苦又很大。病急乱投医,有些患者在正规医院没有达到期望的疗效,就把希望寄托于所谓的秘方、偏方上。结果是旧病未愈,又添新伤,有的甚至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其实这些秘方、偏方里面有效的成分就是激素、乙双吗啉这些药。经那些不法之商一包装,摇身一变成了灵丹妙药。江雨亭吃的中药来自河原省正丘县,这是全国著名的中药材集散地,也是鱼目混杂,泥沙俱下。大量的假药、劣药充斥其中。今年全国的皮肤病年会就选择在河原省召开,并邀请了一些媒体参加,就是想引起全社会的关注。但当地政府怕负面影响太大,影响经济发展,希望不要暴光,由他们加强管理。开会期间,代表们专门驱车一百多公里赶到正丘,收集了几十种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的秘方,经化验百分之九十含有激素。中药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可再这样下去,再好的东西也会活生生被这些孬东西给糟蹋了!”
水王旁边早已围了好几个小大夫,有一个问:“就没人管了吗?”
水王长叹了一声,说道:“现在谁还顾得上这种事啊。医生的心已经冷了,一个整天被口水淹没的人,哪还会有什么责任感,使命感?当关于‘黑院白狼’的报道充斥于媒体时,病人怎么可能还去信任医院、医生?他们怎能不去寻找那所谓的秘方、偏方?耳闻目儒了医生的被打、被杀之后,那‘医者父母心’的古训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在现在的医疗环境里,能平平安安的度过每一天就已经是上天的厚爱了,谁愿意去多事?江雨亭的悲剧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第三天,药物检测报告出来了,药物中含有乙双吗啉。
第四天,骨穿报告显示??白血病。
水王的预测一个个得到验证。生命倒记时开始,根据他的经验药物引起的白血病治疗效果很差,预期寿命估计不到一年。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让家属接受这个现实。他最不希望出现的结果就是人财两空。要走的人留不住,可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他必须让孩子的父母打消还能治好的念头。他得让他们明白:他们最该做的就是让孩子在生命的最后岁月尽可能的快乐。
“大夫,快来啊”病房有人在大叫。
办公室的人一惊,水王和几个小大夫赶紧跑过去。48床,一个老头忽然昏迷。一瓶液体刚滴了一点,水王立即把它关了。
“把抢救车推过来,心电监护,做心电图,测血压”水王非常干净的吩咐到。话音刚落,已经听见抢救车往这边推了。
“血压?心率?”
“血压测不到,心率40次。”
“肾上腺素0.5毫克,静推;地塞米松10毫克,静推。”
护士麻利的把药推进去了,此时心电监护已经连好了,看着心率慢慢上升,50次,60次,最后达到80次。
“再测血压。”
“能听到一点了,60/40mmHg”
“生理盐水250ml加多巴胺100mg,每分钟30滴。”
这老爷子慢慢睁开了眼,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
“大夫,我爸这是怎么回事?”
水王说:“现在不好说,刚才心率一下子慢下来了,年龄大了,病情变化快,他以前有没有心脏病?”
“他以前有冠心病,可从来没出现这种情况。”
“先观察几天吧,如果反复出现这种情况就要安起搏器了” 说完水王就走了。
回到办公室,水王拿出他的病志翻了一下。这时韩媛跑过来,对水王说:“30床打寒战。”
水王赶紧赶过去,只见病人把被子捂的严严实实,还不停的喊“冷”,听的见磕牙的是声音,床也跟着他一起晃动。
“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发寒战,等一会儿还要高烧,我马上给打一针”,说话的时候,水王把点滴给停了,回过头对韩媛说:“非那根25mg肌注,再给他拿床被子盖上”。对家属说:“别着急,半个小时就可以好。”
回到办公室,水王对陈言说道:“把这两个人的尤立新给停了,换用头孢哌酮,用原液做试敏。”
曾宪雨和彭艳从外面回来了。水王对他们说:“刚才有两个用尤立新过敏的。”
曾宪雨很惊讶,说:“用药之前不是都做过试敏了吗?现在他们怎么样?”
水王说:“48床那老爷子出现了休克,现在稳当了。30床发寒战,已经用药了,估计问题不大。想来真是后怕啊!”
彭艳说:“干脆把那药给停了,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咱们可担待不起。”
水王说:“这药我可不敢用了。”
曾宪雨说:“现在当医生就象过雷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响一颗。你说咱们有什么错?按照操作规程在做,还不是时不时的出现输液反应、过敏。现在这药啊,真叫人不放心。”
水王说:“你是没看咱们的药物临床试验,看了以后你才能知道什么叫触目惊心。”
曾宪雨说:“我也经常奇怪,中国有六千多家药厂,水平参差不齐,以咱们的生产工艺,怎么报道的不良反应这么少呢?原来不良反应都是这样被咱们给消化了。”
彭艳说:“谁敢报啊,就刚才那两个病人你敢对他们说是药物不良反应?人家不跟你闹算希奇。”
曾宪雨说:“也是,患者不会去找药厂啊。”
水王说:“所以这种事要淡化处理,能捂就捂住。但那些捂不住的,就只能代人受过了。就象刚才那老头要是死了,那责任肯定是咱们的,一针把别人给打死了,又一个庸医就这样诞生了。”
曾宪雨说:“也只能这样明哲保身了,可这样以来多少‘毒药’从咱们手中漏过,咱们可是药品监测的最后一道防线啦。”
陈言回到寝室,孙家明正在电脑上忙活,看见陈言回来,对他说:“借你的电脑用一下,主任在催报告,让我一个星期做出来”。这小子是药理学研究生,这些天忙着给一个药厂做实验。
陈言说:“就你们那破烂实验还要一个星期?两天不就编出来了吗?”
孙家明说:“什么话,咱这实验是有水份,可要求并不低。越是做假,把关越严。上个实验,我有几个数据是3.0、4.0、5.0,这是我真做出来的。主任看了一眼就打回来了,说一看就象编的。他们要3.1、4.3、5.2这样的数据。吃一堑,长一智,你再看看我现在的数据,那比真的还真!”
“这可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这数据可以编,那图片你也能造假?”
“说的太对了,现在专门有一个做图软件,叫《会编软件》,那做出来的图,可以以假乱真。我告诉你啊,连《自然》杂志都可以蒙过去。”
“妈的,什么世道?怨不得我们在临床上战战兢兢,都是被你们这些造假的给害的。”
“你以为我们想造假?说实在的,有时候这造假比做真的付出的精力还多一些。可经费就那一点,一条狗两千块钱,从上海空运过来的。”
“坐飞机?我到现在还没坐过飞机呢,妈的,连狗都不如。”
孙家明看了他一眼,陈言自知失言,赶紧打住。
“我们这个实验分八组,一组四条狗,一共三十二只狗,得多少钱?整个实验的经费才六万块钱,你让我们怎么办?所以我们每组就用一条狗,其余的就编。我们这还算好的,有的地方就用三十二只耗子一做了事。其实药厂就是用六万块钱买一个合格证明!”
“我们在临床上整天提心吊胆,病人挂上了点滴就象挂上了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出事了。”
“这就是恶性竞争带来的结果。中国有六千多家药厂,每年申请新药一万多种!审批部门有多少精力来把关,监管部门又如何有效监管?再加上非常有中国特色的药物销售方式,注定了药物的销售成本很高。厂家还有多少钱用来进行研发、质控?”
陈言说:“国人只有各自祈福了。”
回到家,水王是一愁莫展。水嫂问他怎么回事,水王就把江雨亭的事说了。水嫂一听就急了,说:“你们快想想办法啊,才20岁的小姑娘呢。”
水王说:“要是救得了的话,我还发什么愁?”
水嫂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对了,你们医院不是能做骨髓移植吗?”
水王说:“白血病分很多种不同类型,象慢性粒细胞型效果好,成功率可以达到50%。而她偏偏是恶性程度很高的M1型,效果非常不好。而且做一个移植至少要二十万,如果并发症严重的话,三四十万也说不定。如果她们家很有钱,那可以拿几十万堵一把,而对一个工薪阶层,很可能就是人财两空啊。”
水嫂说:“做一个骨髓移植怎么这么贵?赶上一辆汽车了。”
水王说:“你以为做骨髓移植付出的精力比造一辆汽车少啊?首先做骨髓移植要建一个层流病房,也就是无菌病房,连流入的空气也要消毒,建一个这样的病房要上百万,只有少数几个医院一年做的移植能超过十个,你说平均到每个病人身上要多少钱?而真正花钱的还在后面,做移植先要对患者进行预处理,要用一个致死剂量的化疗药物??环磷酰胺把病人体内的白血病细胞全部杀死,同时正常的细胞也被杀死了。此时患者会出现很严重的并发症??贫血、感染、出血,为了控制它们,需要大量的钱。如针对贫血和出血,就需要不断补充红细胞和血小板。一袋红细胞三百,一袋血小板一千五,病人可能要输好几十袋,你说光这要多少钱?而控制感染更是个无底洞,由于移植的患者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感染会很严重,他们所要用的抗生素是一般人根本没听说的,价格也高的令人咋舌,如一支斯皮尔诺一千二,一支可塞斯四千!此外还有人力成本,至少需要三个护士专门护理她一个人,两三个月下来你说得多少钱?”
水嫂有点失望,但还是不甘心的问:“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可是一个只有二十岁的生命啊!不能因为没有钱就不给好好治吧。”
水王说:“谁不好好治了,人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治病得讲科学。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尽百分之百的努力,这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可如果医生真这么做了,那将是更大的悲剧??人财两空。”
水嫂说:“现在怎么办?”
水王说:“我要知道怎么办还发什么愁,真不知道明天如何面对江雨亭和她妈妈。”
第二天水王来到江雨亭的病房,对她说:“现在所有的检查都出来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得的是难治性贫血。这病治起来很费劲,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江雨亭急切的问:“要多长时间?”
水王说:“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但你的态度,你的心情和治疗效果有很大关系。至于时间,也许半年,也许几年。”
江雨亭实在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这意味着她的生活轨迹将彻底改变,问到:“难道就没有好的办法了吗?我还要找工作呢!”
水王说:“有梦想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机会!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水王准备离开病房,刚走到门口,听见女孩说:“大夫,是不是治不好了?”
水王停下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说道:“无论什么病,都有治好的。”
江雨亭的妈妈把身子扭过去,尽可能的不让眼泪流下来。水王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对他说:“我可以瞒着孩子,但对你必须说实话,她得的是白血病。没有治愈的希望,除非奇迹发生!”
“我的女儿呀”,江雨亭的妈妈终于哭出来了,声音凄凉、哀伤,这些天焦急的等待与期盼,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生命的支柱在这一刻坍塌!
等她稍微哭的好一点,水王接着说:“现在能做的就是延长生命,减轻痛苦。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会尽量满足的。”
江妈妈止住了哭,说道:“江大夫,我想带孩子到北京去看看。”
水王说:“我也希望你们去看看,要去索性就去最权威的医院,一锤子定音。要去就早去吧,这孩子的病耽误不得。如果在北京治疗不方便,随时可以回来。”
江妈妈说:“那我们下午就出院。”
水王说:“那好吧,我马上就给你办出院手续,但你得签个字,要求出院。”
江妈妈走了。水王对陈言说:“你马上就办吧,别忘了让她签字。”
下午水王来到办公室,问陈言:“走了吗?”
陈言答道:“走了。”
“字签了吗?”
“签了。”
“怎么签的?”
“要求出院。”
水王不愿意了,说道:“我以前怎么给你说的,这字不能这么签。你得把患者目前的情况说清楚,她为什么不能出院,现在出院可能会出现什么不良后果。而且还要让她写上医生已交代清楚并已理解所交代内容,最后还要写上若出现不良反应,后果自负。”
陈言有点委屈,说道:“我一看见她妈妈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
水王说:“我也很同情她们,需要你同情的时候你尽可以同情她们,但需要按规矩办事的时候,一点也不能含糊。你的同情心很可能给你惹上无尽的麻烦。去年血液科出了一件事,一个小孩得淋巴瘤死了,快死的时候,家属放弃抢救了,因为已经毫无意义了。管床医生看他们悲痛欲绝,大家平常关系又不错,就没让家属签字。事情都过了好几个月,家属也不知怎么想起来当时没签字了,回头就把医院给告了,说医院不积极抢救,导致患者死亡。医院是有苦说不出,最后陪了八万。这就是咱们的执业环境!医患之间最后的一点点温馨早已被万恶的医疗体制扫挡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怀疑、不满和敌视!”
水王走了。陈言觉得委屈,觉得迷茫:“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晚上吃完饭,水嫂问道:“那女孩怎么样了?”
水王说:“到北京去了。”
“到北京治得好吗?”
“到美国也没办法。”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可以化疗,可以延长生命。”
“那得多少钱?”
“一年大概十万,但估计她活不了一年。”
“我怎么发觉你们要钱的水平比治病的水平高呢?”
“你说的对,我们这些人只会要钱,不会治病。谁让你们这些既有能力,又有爱心的人不学医呢?没办法只有我们这些既无才又无德的人学了。”
“你们就是听不得批评,我们这是恨铁不成钢。”
“现在的医疗体制是要把钢炼成铁,而不是把铁炼成钢。”
水嫂不愿意了,说道:“我们知道体制有问题,可这不能作为医德下滑的理由,而且体制在短时间内是难以改变的 。”
水王说:“你的意思是体制难以改变,而医德容易提高。所以解决看病难看病贵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医德教育,医德提高了,人们看病就容易了。可事实恰恰相反,改变医德要比改变体制要难的多!医德本来是一种最稳定,最坚固的职业道德,很多人把它作为社会道德的最后一道防线。因为它代表着人类的良心,它面对的是人的生命。而它现在居然崩溃了,难道我们不该想一想到底是为什么吗?因为道德总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一个社会,维系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关系就是劳动关系,而这种关系的稳定就依赖于等价交换。而在医院存在等价交换吗?一方面,患者感个冒就要花几百块,另一方面是医生在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之后合法收入和看大门的差不多。极度的不等价!既然人耐以安身立命的最根本的法则都造到了践踏,那医德沦丧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马克思不是说过,人只有吃饱了肚子才能去从事道德、艺术吗?
你说是改革落后的体制容易,还是唤回沦丧的医德容易?如果你还以为是提高医德容易,那你又如何将它唤回呢?是思想教育,还是严刑峻法?这么多年了,我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做的好少吗,反倒是那些不做思想工作的国家,其道德水平比我们高的多;再就是严刑峻法,你认为把刀架在医生的脖子上医德能提高吗?
其实一个人的社会经历达到一定程度时,其思想已基本定型,不要总是试图去教育别人,改变别人,以达到社会对他们的要求。该先进的早就先进了,先进不了的,再怎么教育也没用。一个社会能否健康发展,并不取决它有多少先进人物,只要它的主体能够遵守游戏规则就不错了。”
水嫂说:“那你们收红包、拿回扣算不算遵守游戏规则?”
水王说:“不算,但这是医生通过不正当,或者说是违法的手段要回自己的正当权益。”
水嫂说:“照你的说法,只要有人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就可以违法?”
水王说:“照你的说法,一个人无论受到多么不公正的待遇,他也只能逆来顺受?”
水嫂说:“可总的讲良心吧?”
水王说:“医生也非常想讲良心,可面对两块钱的挂号费,你让医生怎么给患者开青霉素?”
水嫂说:“可你们应该知道现在大多数病人已经不堪重负,不可能给你们负担更高的工资。”
水王说:“正是为了让大多数人看的起病,才要给医生加工资。何况这笔钱并不是让患者出,政府的负担也可以不用很大。”
水嫂说:“哦?愿闻其详。”
水王说:“要想降低患者的负担,就得让医生合理用药,合理检查;而让医生合理用药,合理检查就要有配套的政策,并且给医生一个合理的报酬。”
水嫂说:“那不给合理报酬就不合理用药,合理检查了吗?”
水王说:“说了半天,还是让医生去奉献嘛。无私奉献,如果是出于自愿,那无可厚非;可如果是强迫,那就是另一种类型的剥削,一种被奉献者对奉献者的剥削。一个耀眼的光环就把别人辛勤的付出剥削的干干净净。那些让别人无私奉献的人,自己从来不会无私奉献。如果他们无私奉献过,哪怕只有一个月,他们就应该明白:一个制度如果建立在无私奉献的道德要求之上,根本就是一个乌托邦!”
水嫂说:“那加了工资,你们就能合理用药,合理检查了吗?”
水王说:“不能。首先在医院,你不可能单独给医生加工资。所以你的假设在现有体制下几乎不可能实现。其次,你可知道医生开出的药,开出的检查要养活多少人吗?扭曲的医疗体制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培养了一个庞大的寄生虫阶层。他们广泛的分布在医院、卫生行政部门、还有制药行业。现在每个医院都养着一大群闲人,他们如果真是闲人,患者的负担也不会这么重。他们一天也没闲着,他们整天都在琢磨如何从医生的手中攫取更大的利益,然后逼着医生把屠刀挥向患者。所以就‘各路豪杰尽现英雄本色,种种手段让人瞠目结舌’。这也是国有企业的医院版,所不同的是国企都关停并转了,而医院却靠着患者的血泪和医护的汗水苦苦支撑!再看看卫生行政部门,他们利用手中的审批大权,检查大权为自己谋取私利。假如医院干净了,有谁回去向他们进贡?中国有六千家药厂,而美国大概几十家。假如医生真的合理用药了,那么将有百分之九十的药厂关门!”
水嫂说:“你说的这些问题的确是问题,可现在假如把你们的工资加起来,你别管能不能,你们真能保证不拿红包回扣吗?”
水王说:“不能。不管你把医生的工资加到多高,我也不能保证就满足了每一个人的胃口,可这不能作为人们在这个问题上无所作为的借口。现在有机会拿回扣的医生百分之八十都在拿,可这并不意味着这百分之八十的人坏了。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在本质上和别的行业的人没有多大区别。百分之十的人好,百分之十的人坏,还有百分之八十可以好也可以坏。所以要用政策来争取那百分之八十,用法律来对付那百分之十。可现行的政策却把那百分之八十推向了那坏的百分之十的一边,又用法律来对付那百分之九十。所以尴尬不断,一个医院经常被一窝端,最后还不是退款了事?”
水嫂说:“既然你们不能保证,那到时把你们一边拿着高工资,一边拿着红包回扣,那患者岂不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吗?”
水王说:“有一个医生在离开公立医院时说假如能给我私营医院给我工资的百分之五十我留下,百分之四十我留下,百分之三十我也留下,可凭什么只给我百分之二十?我把这句话改一下,假如给我该给我的百分之五十我不拿红包回扣,百分之四十我不拿,百分之三十我也不拿,可凭什么只给我百分之二十?相信这是很多医生的心声,没有人愿意提心吊胆的活着!医生本可以通过自己的诚实劳动过上很体面的生活,本可以很有尊严的活着。可就是那一帮所谓的人民公仆,不尊重客观规律,为了在短时间内让所有的人看上病,竟然异想天开的认为保持医生的低工资水平就可以减轻患者的负担。不仅如此,他们不允许医院正常收取诊疗费,当医院难以为继,而政府又不堪重负时,有人想到了以药养医。这样不仅解决了医院的生存问题,还养活了一批药厂,两全其美。熟不知,从此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回扣泛滥,患者的负担直线上升,多少本看得起病的人也看不起病了,多少本可以避免的灾难降临人间。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现在大多数人看不起病正是源于政府为了把医疗费降到大多数人可以承受的范围而做的种种努力!”
水嫂说:“难道有关决策者没意识到这些情况?”
水王说:“你也太小看他们了,之所以不能对症下药,个中原因太复杂了。说简单点,就是利益集团的阻碍。就是我刚才说的医药系统的寄生虫阶层。很多人认为是医生,可恰恰相反,改革愿望最迫切的是医生,因为他们天天都生活在一个他们深恶痛疾的环境中!是的,现在很多医生都在拿红包拿回扣,可要知道这些钱中有一部分本来就属于医生,改革可以使医生通过正当途径拿到自己该拿的钱。而改革对于寄生虫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千方百计的阻挠。当有人提出改变以药养医的体制,改变医院的管理体制,分配制度时,他们却说医改事关人命,要积极稳妥。的确稳妥,二十年了,没有任何涉及体制的实质性改革!可该爆发的总要爆发,当患者不堪重负时,当整个社会都在为之颤抖时,医疗系统的深层次矛盾即将呼之欲出,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些人利用人们对医疗腐败的憎恶,恰倒好处的把问题归咎为医疗市场化和医德。因为市场经济里的人总是惟利是图的,这与救死扶伤的神圣使命是格格不入的。各路媒体几乎一边倒的迅速跟进,为之摇旗呐喊。人们一下子就把矛头直指市场化和医德,叫杀声,呐喊声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一时间,血雨腥风顿起,刀光剑影毕现。而真正的罪魁??落后的医疗体制躲过一劫。寄生虫阶层笑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们知道,当人们把矛头指向医德时,问题就不可能解决,他们可以继续高枕无忧的当他们的寄生虫。可悲,可气,可恶!我就奇怪了,这市场化什么时候成了医疗的主流了?市场化允许垄断吗?市场化允许暴利吗?市场化允许机构臃肿,效率低下吗?市场化是惟利是图,可不市场化就不惟利是图了?我不是认为市场化就多么的好,可我不能容忍有些人在那指鹿为马,玩弄民众于股掌之中。市不市场化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如何合理有效的利用宝贵的医疗资源。”
水嫂说:“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水王说:“办法不是没有,可施行不了。老百姓想改不知道怎么改,医生知道怎么改没有能力改,有能力改的人不想改,奈何?对于人体,我们可以研究到细胞水平,基因水平,分子水平,可对医院巨大的漏洞,巨大的毒瘤却只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给人治病容易,给社会治疗病难啦!”
水嫂说:“把你的办法说来听听。”
水王说:“不说,说了没用。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好??要想进行中国的革命,首先弄清中国的国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看病难、贵的根源,并对目前的医疗状况有一个清晰的认识。这两样东西没搞清,什么方案都是白扯!因为医改真正的难度在执行上,那将是一场残酷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如果这两样东西没搞清,我们是不会有足够的勇气、魄力和智慧去将这场斗争进行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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