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有你

 

  吴伟东

 

　　学医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一个老医生的唯一儿子听话的表现。最近,由于工作中非常地不开心，没有绩效，没有肯定，没有理解！于是常常向朋友抱怨自己快得职业枯竭症了，快崩溃了！朋友就说那你为什么不改行？我的回答是??因为我发现只有工作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是个有点贡献有点用的人。朋友说：“那就不必改了，职业崇高感比职业满足感重要。”广州市红十字会医院胸外科吴伟东
 
　　我不知道这是职业的什么感，我只知道因了这个职业的特殊性，让我经常的直面生死，生活里是个感性的人，可是工作的时候我不允许自己那么的感情用事。因为我们没有伤心的时间，因为我们必须思路清晰动作敏捷冷静理智。只有在下班的时候，更衣室里脱下口罩的那一瞬，才惊觉镜子里出现的那张，写满麻木与疲惫的，竟是自己的脸。有个朋友有次生病来医院找我，笑言此时的我和平常生活里看到的不一样，有张职业脸。当时以为是说笑，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真有。
　　　　　　　　　　　　　　　　　
　　今天照例是一个繁忙而紧张的值班日，中午的时候稍微有些喘息，吃了食堂的盒饭，刚刚打算喝点水休息下，值班室里的对讲机就响了。手术室通知有台胸科手术，说是外伤性血气胸的病人，很危重，做好术前准备马上上来。我忙通知实习医师，准备手术需要的东西。心胸外科是很麻烦的科室，做的都是复杂的手术，心胸外科的择期手术可以站死人，而急诊手术可以忙死人。所以遇到手术是很头痛的，累就一个字。所以要全副武装，丝毫马虎不得。
　　　　　　　　　　　　　　　　　
　　电梯门开了，急诊医生推着病人，黑压压一大家子人焦急地跟在后面。病人处于昏迷状态，翻病历才知道是女，七十八岁。根据以往经验，我看情况不太乐观。我和麻醉师简短的交流了一下后，和病人家属讨论起手术的风险，我和麻醉师的意见都是病人太危重，做手术希望不大，有死在手术台上的可能。家属中有个女子忽然就哭了起来，她说：“医生，我们昨天早上才失去了父亲，我们不能再失去母亲了呀。就是只有一线希望，你们也要尽力，求求你们了。”我才发现这一家人面容戚戚，愁云惨雾的。
　　　　　　　　　　　　　　　　　
　　既然家属不愿放弃，我们只好尽力抢救。手术还算顺利，成功地从病人的胸部取出了大量血凝块，和排出大量的残留气体。可是术后病人却始终无法从昏迷状态清醒。
　　　　　　　　　　　　　　　　　
　　事后我才了解到，原来这老太太的爱人半年前查出得了尿毒症，一直就住在我们医院做着透析，今天早上忽然病情恶化，转眼就去了。一大家人忙着张罗老人的丧事，老太太说想回家躺会，谁知当天凌晨发生了盗贼入屋抢劫，老太太被盗贼连捅了四刀…
 
　　临下班的时候我特地去重症监护室看望了一下老太太，没有半点醒的迹象。像她这样昏迷的病人，能否醒得过来，很多时候是要看她自己求生的欲望的，我想老太太也许是不愿醒的吧？
　　　　　　　　　　　　　　　　　
　　有句俗话叫少时夫妻老来伴，新婚燕尔的时候，是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青年夫妻，是携手并进的创造与付出；中年的时候，是亲情是责任；到了老年，就是一份搀扶一份依靠一份支撑了吧？老太太的老伴卧病在床半年，应该有足够心理准备了吧，可是当他撒手人寰的时候，留下这一个的天忽然就塌了，只想随他去了。有首歌叫《最浪漫的事》，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变老，有句誓言是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听的时候都觉得是歌里书上的事情，可是就那么发生在身边。
　　　　　　　　　　　　　　　　　
　　老太太送来的时候，找她的子女了解病情，问起是否知道老人有高血压病史，答说好象有，问最高时的血压是多少，三个子女都是一问三不知。若是此刻那老伴还在，这样的问题应该是难不倒他的吧？做子女的在父亲撒手去了的时候，忽然发现不能再失去母亲，于是不愿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可是这样的手术，对于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来说，是一种折磨，即使是苟延残喘了，生命的质量也无法保证，而且还要活在痛失所爱的悲伤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什么要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想挽留，一切无力挽留，这样的挽留是那样的无奈和苍白！
　　　　　　　　　　　　　　　　　
　　早已经麻木不仁的我，已经有了张职业脸的我，被这个想追随老伴而去的老太太牵动了心底还柔软着的那一部分。我回首我22年工作中面对的死死生生，想起危重病人在弥留之际对生命的渴望，想起痛失亲人的人们的眼泪，也想起了新生命降生时人父人母的笑颜……原来人生不过是一场轮回，从生到死，没有人是一直陪伴着你的，父母、朋友、爱人、子女、同事、都是在路上携手的人，有的手拉上，有的手放开……这是许多场筵席，都有散的时候，从头到尾，从起点到终点，一直都在的，还是你自己，你的人生是由你自己和许多在路上牵手的人走过的。
　　　　　　　　　　　　　　　　　
　　突然间，释怀了许多先前不快的心情。对那些曾经迫害过我，为难过我的人，我也心存感激，谢谢他们给我沉痛的人生经历。一切随着我的放弃，一切都会随风，神马都是浮云！有遇见就有离开，离开的时候请不要悲伤，因为我们要把握住路上牵手时的幸福。
　　　　　　　　　　　　　　　　　
　　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