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他的手指始终轻轻扣着她的手指，仿佛她是一只风筝，在他松开自己五根指头的那一瞬间，她就会飞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她的手指始终轻轻攥着他的手指，仿佛他是她的依傍，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开他的引领，她将无法穿过这条不长的病区走廊。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对生疏环境的新奇目光。空军总医院血液病研究中心薛梅

   一对新人。

   二十四岁的他带着自己二十一岁的新娘意想不到的出现在血液病房，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上午。

    病房里，依然是一派陈年老样，医生、病人，护士、治疗。

    患者们躺在病床上，床头上方，有高高悬起的袋装液体，它们或是没有颜色的抗生素，或是色彩鲜艳的化疗药物，或是乳白色的营养液，以漫不经心的速度一滴一滴下落，注入病人的血管里。

    他带着她静静走过医生办公室、护士工作站、治疗室、检查室，然后在病区每一个病房门前向里片刻的张望，他轻轻向她叙述着什么，指点着什么，就这样慢慢走过，任何人去妨碍他们，一任这对新人在病房里短暂“漫游”。

    他说，这是在“重游故地”。

    7年前，他曾经在这里停留，一住就是大半年，记得是从春天的时候住进来的，出去的时候已是寒冬的岁末，接受了骨髓移植，之后病情恢复终于出院。

    他对这里的一切太熟悉了，来往的每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面孔，闪烁的每一盏走道里的壁灯，飘散的每一股钻入鼻腔的气味，他是如此熟悉，他记得那些气味中混杂有血液的气味、酒精的气味、消毒水的气味、紫外灯的气味，还有从每一个病人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伤痛的气味。

    他知道，很多病人一旦病愈出院就再也不愿回来了，有的甚至脆弱到害怕从医院大门口经过，因为害怕回忆那段生命里程中所遭受的痛苦，所以，选择回避。

    一段癌症经历，足足可以改变大半个人生。

    新郎携他的新娘在7年后的今天来此一游，他的病彻底好了，他的心理也彻底明媚了，他不用回避，也不必回避，此时的他是强大、有力的。

    他不仅自己再次回到血液科，还带着另一个人、他的新娘来这里，所以，他的手指始终轻轻扣着她的手指，仿佛她是一只风筝，在他松开自己五根指头的那一瞬间，她就会飞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告诉她，当年他只有十七岁。

    7年过去了，自他从移植病房里走出来，走过了青涩的恋爱季节，走过了创业的历程，直到坐上超市经理的老板交椅。而在血液病房里又演绎过多少生生死死呢，移植病房里走一遭的病人，有近三分之一已经不在了。所以，他是幸运的，他说。

在宽敞明亮的病区走廊，他们不断接受医护人员和住院病人送来的真心祝福，笑容一次又一次荡漾在他们脸上，她是他的同乡，生长在一个不太繁华的小县城，这是她第一次来京城，她满身散发着一种纯朴和羞涩的气息，不过，至少她是知道的，她知道什么是白血病，什么是骨髓移植，嫁给眼前这个小伙子，还将意味着什么呢，也许，有一天疾病会复发，他们有可能不会有孩子。她已经从医生那里得知了这一切，知道复发的机会在百分之十，知道有孩子的可能性也不超过百分之十，但是，她还是选择了他，虽然这样的选择，对她而言并不轻松，她要顶住来自父母的压力，她知道，她的父亲完全是出于对她的爱护，她依然坚持自己，她心里对自己说，她不后悔。

    她的手指始终轻轻攥着他的手指，仿佛他就是她的全部依傍，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开他的引领，她将无法穿过这条并不长的病区走廊，在不可预测的未来，离开他的引领，她将无法穿过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