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厅外-我见到的灾区孩子

被电视台邀请参加抗震救灾的直播节目，编导要求提前三、四个小时到达走走台。

当我到达演播大厅外的休息室的时候，房间的沙发里都已经坐满了等候的嘉宾。几个孩子躺在三人的沙发上睡着了，看见他们卷缩在沙发里熟睡的样子，我立刻猜想他们可能是来自灾区的孩子；其他的大人们也静静地坐在沙发里不言不语。

我找了一个旁边上的地方悄悄地坐了下来，房间里显得很沉闷。上海东方医院心身医学科孟馥

半个小时过去了，演播大厅里编导的会议结束了，看样子，他们终于对晚上的工作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每个人手里拿着演播方案径直朝着各自负责的嘉宾走去，低声地关照些什么。

一群穿着演出服的小学生走了进来，老师忙着帮他们化装，休息室里开始有些嘈杂。

联系我的编导走了过来，大致与我沟通了晚上的安排，以及主持人有可能要问及的几个问题；接着编导走向隔壁的沙发，对那个刚刚醒来的孩子说：小天杰，一会儿跟合唱队的小朋友再练一次歌好吗？那个叫天杰的男孩没有回应，低着头，不言语。我起身走到那个沙发上，挨着男孩坐了下来，把手轻轻地放在孩子的肩膀上，默默地没说一句话；任凭编导怎样跟他说话，他都不回答，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对讲机叫了，编导不得不离开休息室去忙碌了。留下我和孩子，我依然陪坐在他的身边，不停地用手摸着孩子的后背，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了头，看着我的脸，轻声地叫我：阿姨。我应了，对他说：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姓谢，谢谢的谢，天堂的天，杰出的杰。我说：好亮得名字！他说：我们老师也说我的名字好，可惜她不在了。我又问：几岁了？他说：12。我问：四川什么地方？他说：什邡红白镇，离汶川很近的地方。我说：什么时候到的？跟谁来的？他说：昨天跟老师来的,乘了很大的飞机，摇摇晃晃的。（我不知道这些惊魂未定的孩子坐飞机会是怎样的感觉，于是把他抱的更紧了）。他抬起头，真诚地对我说：我刚才又想起了妹妹，所以很难过。我点了点头，说：我也感觉很难过。他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胸前，用四川话对我说：我们那里死了好多的人噢！我睁大了眼睛全神地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地有些抽动。

我没再问什么，只是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他却跟我讲了长长的一段话，描述他是怎样从瓦砾里爬出来，又怎样去用手把妹妹扒出来，怎样救了其他的同学┅，他说：我还没来得及把妹妹送到医院，她就死在我的手里了，鼻子、眼睛里都是血；我先送了一个更重的孩子，第二个把她送去医院的，现在，我真后悔，我对不起妹妹。我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这场灾难实在是太大了。他点了点头。我们又一起坐了片刻，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他问我：你怎么不说上海话？我说：你的普通话不是说得也很好吗？他显得很开心，他说：我以为我听不懂你们说的话，没想到你们说的话都是普通话。我对他说：你能教我两句四川话吗？他立刻回应说：那你也教我两句上海话！

一来一去，我们熟悉了很多，接下来，我陪他玩了很久，时间过得飞快。

编导让我们大家去食堂吃盒饭，我依然陪在他的身边。我问打饭的师傅：有辣椒吗？师傅说：没有。一会儿的功夫，天杰把满满的一盒饭都吃光了，结束时他对我说：上海的菜是不是都是甜的？我说：有些甜，你习惯吗？他说：还行，昨天下飞机电视台的叔叔阿姨也带我们去吃了四川菜，但是还是和我们家的不同。

后来，天杰还给我讲了好几个笑话，还让我猜脑筋急转弯。

当其他几个孩子开始玩耍的时候，他也加入了进去。

孩子们满地地跑，玩得很开心、很忘情房间里又充满了孩子们的嬉笑声。

渐渐的，我开始了解了休息室的人：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在弟弟的陪同下来到了上海，同行的还有她的女婿，她的女儿是一所小学的老师，地震那天，她多次冒着危险往返于倒塌的教学楼之间，为救出她心爱的学生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据说，她九岁时父亲车祸去世，是她和妈妈母女相依为命，然而，这一次她也离开了母亲。一个父亲，带着一个长的非常可爱的女儿，女孩的妈妈是一位老师，当人们在废墟中发现她的时候，她用柔弱的身躯抵挡着瞬间坍塌的石板，身下保护着四个学生；还有三个来自四川的孩子，一个是初三的学生，她是那个灾后大家听到的比较多的聚源中学的学生、一个是左手左脚在车祸中残疾、却在地震中救出四位同学的初三男生、还有一个失去父母的只有10岁的极其聪明的男孩子；房间里还有一对姐妹，她们是来自唐山的孤儿，姐姐挺善谈的，趁孩子们玩的时候跟我谈了很多，妹妹话语不多，只顾着给那个失去母亲的可爱女孩梳着小辫子。姐姐对我说：看到他们，我就想到了我死去的弟弟，我真的不敢再面对这样的场景；当我的孩子问我，我怎么没有外公外婆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我最难回答的问题。妹妹也凑了过来，她说：我从不告诉别人，我没有父母，对谁也不说，那是我们的痛；尽管唐山的地震已经过去三十二年了，但每当遇到刮风下雨，我内心仍会掠过一丝丝的恐惧。

面对这些饱受灾难创伤的人们，我的内心非常焦虑，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足够的坚强地面对镜头，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勇气再一次地讲述失去亲人的痛苦经历。那一刻，我真想去找电视编导和主持人，我想对他们说：千万要小心，要保护这些心灵创伤的人们，千万别再增加他们心灵的痛苦和创伤。

然而，直播已经开始了，当我听到主持人小心翼翼地问话，并力图展示他们的坚强和生命的意义的时候，当我看到几个主持人一次次被真诚、淳朴的四川人所感动的时候，我紧绷的心才稍微有点释然。

轮到小天杰上场了，他依然一脸的真诚，没有一丝的紧张和拘谨，他用刚学的上海话问大家好，竟还在现场考起了主持人；当他和其他的孩子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主持人问他想说句什么话，没想到，他用地道的四川话大声地叫喊一句：雄起！

小小的身躯竟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我再一次地被这个男孩感动了.

灾区的人们是坚强的，灾区的孩子又是多么的可爱，他们用生命展示人生的价值，用顽强续写生命的篇章，他们用心中永远的痛激励自己前行，用感动与感恩影响深深地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

我想说：心灵家园的重建是个漫长的过程，给他们一些时间和空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