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日记-矿泉水

因为院长是内科出身
新建的豪华大楼便顺理成章的成为内科的新天地
外科仍旧寒酸的蜷缩在文物里翘首企盼春天的到来
破败的病房和简陋的设施
与咫尺毗邻光鲜气派的内科楼有天壤之别
因此无论贵贱
在我这里，待遇完全一致
 
A的母亲因严重的颅内出血深夜入院
在她到来之前，我已经接到了无数同事和领导的来电吉林大学第一医院神经外科陈儇
指示一定要关照有加
A的出现也验证了我对这个颇有来头人物的猜测
衣着奢华考究、谈吐盛气凌人
绝对符合他目前的身份地位
即便如此，A高贵的昏迷的母亲仍然因为没有床位而临时住在了狭窄的加床上
A虽对此颇不满意，但环视四周却也无可奈何
手术结束时已是午夜
A已疲惫的放下了身价
坐在大厅长廊一角的报纸上
靠墙沉沉睡去
我经过他的身旁不由的慨叹
这个世界上权利和金钱也会如此的无力
 
B是同事多年前下乡时的邻居
他来的时候左手拖着一个大大的麻袋
右手搀着走路颤颤巍巍的妻子
两人都身着极不合身的棉袄棉裤
布满了方方正正的新缝上的补丁
B满脸愁云的告诉我他卖房卖地7分高利抬钱看病
可当我告知他大概的治疗费用时
这个满脸胡茬的农民爷们儿突然坐地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他的全部家当就是那个病入膏肓的女人、
那个装满被褥的麻袋和不到两万块的住院费
可是公立医院的尴尬就是这样
程序化的管理让你无法照顾这样的贫困病人
面对B,现实的残酷和冷漠让我无地自容心生愧疚
没有钱的窘迫会让人连生命的权利也无法拥有
 
显然，在深夜里啜泣的B吵醒并惹火了正在身旁小憩的A
他眉头紧锁，推开快要靠在他身上的B
正当A要嗔怒时，看到了呆立一旁的我
便硬生生的变回他初来时的儒雅
拍拍衣袖，站起身来走向一旁的通道大口的吸起烟来
小小的病区里
就这样存在着相差如此悬殊的“病友”
 
A的母亲在各种高档进口药物的过度治疗下恢复神速
面色渐渐红润、眼神也开始出现神采
但是高间的紧缺，A的母亲依然住在普通病房
A算是孝子，慢慢适应了病区走廊的拥挤和脏乱
随便一张破报纸便可以当作床铺
也不顾了光辉形象和身上的一线品牌
只要能守候在母亲的身边
可以蜷缩在长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休息
 
B为了和他生活30多年的苦命女人回到乡下四处举债
数天后回到医院见到我时再次泣不成声
变卖完房地之后已经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
即便是兄弟姐妹、街坊邻居
眼瞅年关已近，B很有可能就此失去唯一跟随他左右的女人
孑孓一生在冰天雪地里无处藏身
 
B的故事慢慢的传遍了整个病区
同事心善，私下恳请手术室护士长T免除手术费用
麻醉师Q听闻此事更是爱心泛滥
主动要求麻醉并免费提供麻醉药物
教授L也欣然同意放弃自动化系统全部手工开颅来减少费用
一场爱心的接力开始创造了奇迹
B的妻子进行了手术而且异常顺利
术后B的妻子和A的母亲住邻床
 
在我巡视病房的时候
B从他随身麻袋的最深处摸出一瓶矿泉水
诚挚的望着我将这瓶水紧紧的放在我手中
看着这个朴实的农民兄弟
我如何能拒绝他的发自心底的感谢
我几乎是噙着泪收下他舍不得喝的矿泉水
看着B开心的笑容
我快步的离开病房
 
又是一个值班的夜晚
长廊里A和B并肩坐在报纸上有说有笑
A抽着B的自制卷烟
B耳朵上夹着A送的名牌香烟
当我路过他们的时候
他俩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一同和我招呼
 
B的妻子恢复的很快
在出院前B开心的找我聊天
告诉我他在城里找到了工作：给A的公司打更
A还帮他补交了拖欠的住院费用
B非常感谢我委托A这么照顾他
和B的谈话让我大惑不解
我从未要求A去帮助B
A对B的善举为何要假借我的名义
 
B和他的妻子出院后
A在走廊里又开始了一个人抽烟
我不会吸烟，便拿了瓶水站在长廊的尽头和A聊天
A笑着婉婉道来我想要知道的故事
 
A在母亲做手术前曾多次送来红包被医生婉拒
让纵横商海的A颜面扫地
A认为是我对他心存偏见
在病房里看见我接过B送来的矿泉水
更让A心生怒意
后来A和B聊天了解到众多医护人员的爱心帮助才得以进行手术时
当下怨气全无
理解接受一瓶矿泉水对B的意义
也想体会被别人接受表达感谢之意的感受
B穷但有骨气，拒绝了陌生人A从经济上给他的帮助
无奈，A假借我的名义让B接受了工作和资助
A说他对B的帮助是他人生的一次转折
他要尽其所能的去帮助更多象B一样的人
 
此时的水梗在我的喉咙
一瓶微不足道的矿泉水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滋润着我们的心灵
变成A，B和我之间无形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