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负了那双浑浊却充满期盼的眼睛

    老太太高龄八十八，平素身体健康，生活自理，这次因腹胀、阵发性腹痛伴呕吐，肛门停止排气排便一周就诊于当地医院，告知病情严重，建议上级医院诊治，通过我朋友电话告诉我初步情况，问我八十八高龄还可不可以来杭州住院，我说根据描述，考虑肠癌伴梗阻，有没有办法要来了才能定，当天患者家属就将老太太送到杭州，家属告诉我，车上呕吐出一脸盆苦水，明摆着的肠梗阻，患者没有手术史，首先要考虑肠癌，我看了当地的CT，很明显的肠道肿瘤伴梗阻，不过能够切除。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胃肠外科余建法

    当我看望病人时，老太太坐在那里，看起来是有点苍老，满脸的皱纹和老年斑，皮肤粗糙，人老珠黄，一个眼睛胬肉攀睛的，但是精神尚可，声音洪亮，看来是经常体力劳动的人，当我告诉她我会想办法给她解决问题时，她非常高兴，她告诉我：你把我医医好，我总还可以多活几年的吧？我说当然可以啊。看得出，她还很想活命。对我充满着期盼。

    我给她安排好床位，和家属谈话时，却让我觉得意外。我告诉家属，患者初步诊断应该是肠癌，已经完全梗阻，梗阻部位在低位小肠，处理只有手术一种方法，别无他法，家属却坚决表示拒绝，我说除了手术，没有一种方法能够解除梗阻，他们要求我给她挂挂盐水好了。我说挂挂盐水不可能解除肿瘤梗阻的啊，连我建议给她插胃管家属也拒绝。我说那你们来杭州是干什么来的？她们说不来杭州都要被人家说的。

    七嘴八舌说几个子女经济如何如何困难，原来他们并不是来解决问题的，而是做给左邻右舍看看的呀，最根本的问题就是不肯花钱。我和他们说，老太太平时生活能自理，现在肠梗阻一周，声音还洪亮精神还好的，她自己很想活，尽管手术风险极大，但是是唯一的办法，唯一的希望，闯过去也就满足了老太太还能活几年的愿望，不做手术，就是胀死痛死饿死，拖不过一个月的，毫无希望的，与其这样痛苦，不如长痛不如短痛。我最高龄的都开过96岁高龄的患者，尽管恢复慢，也最终恢复了。

    我建议家属，告诉患者真实的情况，叫患者自己做出选择，她如果还想做人，想少受痛苦，她会要求冒险手术，她如果自己拒绝手术，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结果，他们要求我去骗老太太，用点药就会好的，我说我不太会说假话的，家属却告诉患者：你年纪太大了，医生说没有办法了。他们居然假传我的意见骗老太太，几个女人在床前大说开刀肯定要开死的。因为反复呕吐，我最终还是为老太太上了胃管，以减少呕吐误吸的风险，尽管途中以呕吐出一脸盆，胃肠减压一个晚上仍引出1000毫升，这梗阻已经完全的了。第二天，家属决定放弃，回家，我还是建议回当地手术，当地报销比率高一点。

    我坐在老太太床边，和她聊聊，在杭州，医院里老乡见面很亲切，老太太这次明显目光黯淡了，她和我诉说了很多，她说她也苦了一辈子，现在却要到头了，也许她已经感觉出几个子女不准备给她医治了，她用期盼的眼光看看我，那种眼光，真的很让我辛酸。在她床边我拉着她树皮般粗糙却还温暖的手，觉得很内疚，没能救她，她不知道的其实我多么想给她开刀解除她的痛苦。但是，我的建议却淹没在几个女人和男人大声的坚决的主观的结论里。

    这一次，我那句“如果是我娘的话，我马上开刀”的话第一次失去了作用。他们剥夺了患者自己的选择权。我建议给老太太开刀，不是我手发痒，不是我想多个手术病人，是出于同情，想为她解除痛苦，她期盼的目光，让我感到我的责任。这次，我没再坚持。这也许是我的幸运。

    前天，住了两天院，老太太被他们拉回家了。拉回了那双浑浊的充满期盼的目光，回到家里，他们会跟左邻右舍说：我们杭州也给她去看过了，杭州大医院也没办法了。骗了老太太，骗了左邻右舍，也骗了我。我现在还在牵挂那饱经风霜的老太太，她说她苦了一世，本来想多活几年，却要到头了。但愿回家顺风，不要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