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那么多人痛恨医生？ ??从有关年轻医生与医药代表的假新闻说起

 

如果有人要问，最近最让人关注的社会新闻是什么？我想最热的当然是湖北恩施州烈女邓玉姣怒杀奸贼恶吏的事。不仅在网上，而且在平面媒体和现实生活的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有关邓玉姣刺死刺伤地方“父母官”的传奇故事，也是众说纷纭欲罢不能。

而与此事接踵而至的另一热点新闻，则是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关江苏省人民医院外科医生感染艾滋病毒一事，同样吸引了公众关注的眼球，一时成为网上网下争相传说的话题。医疗行业本来就是社会大众最为关注的领域，现在突然间冒出一个著名省级医院的三位年轻医生同时感染艾滋病的“新闻”，而且据说是这几位年轻大夫，与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医药代表发生性关系而被先后传染的。有好事者更煞有介事地将这位女医药代表供职的单位也“公布”出来。为吸引关注，有人还将女医药代表的照片贴上了网（后经证实，那照片是假的，根本不是什么医药代表，而是一位日本演员），一时传得满城风雨。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血液科刘安平

尽管从医学专业人士的眼光来看，这则所谓的新闻，从一开始就破绽不少：专业人士都知道，在中国，艾滋病的筛查，并非婚前检查的指定项目。况且，艾滋病的检验是很严格的，需要在有相应资质的医院才能做这种检查。除了医院的初查，还须将可疑阳性者的血清标本送到相关检疫机构（一般是市一级的疾病控制中心），做更严格的检查和坚定。这些环节因为涉及个人隐私，通常都是保密的，断不可能让这则假新闻的编造者知道得那么一清二楚，更不可能这么快，就会变成让地球人都知道的所谓新闻。

通常情况下，艾滋病毒感染者一开始往往都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通过何种方式被传染的。而这则新闻的制造者，却有如此神通，知道了别人是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什么途径，感染上了艾滋病，而且说得活灵活现，好像克格勃一样，知道监控对象的一举一动。

再者，和每个普通公民一样，医生作为个人，依法享有法律赋予的各种公民权利，当然包括个人的隐私权。像这种未经证实的消息，无疑属于个人隐私的范畴，是应该受到法律保护的。新闻编造者，缺乏基本的社会责任和法律意识，更应该受到谴责。

客观地说，医生既不可能是天使，也不可能是白狼，他就是一个行业的从业者。这和一个官员一个记者一个商人，或者是那些唱歌的演戏的踢球的，是一样的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没可能要求他们做什么白求恩活雷锋之类冤大头。

那或许要问，为什么此事一经传出，竟有那么多人对医院和医横加指责，怒气冲天呢？我想，多数不明就里的人，是受了几十年计划经济体制思维的洗脑而形成的简单思维。

我不否认，医生群体里面确实有蠹虫，有不遵守职业规范者，就是漠视病人的疾苦，一味地追求经济效益。而且医生里面，大富大贵者不能说没有，但仔细辨认，就会发现，大多数靠做医生大富大贵者，都是那些依附于权贵利益集团的人。试想，又有多少医生能像吴阶平钟南山那样被权贵拣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医生是普通人，他们每天付出的辛勤劳动，又有多少人知道？为什么发达国家的医生地位那么高，就是因为天地之间，莫贵于人。医生是生命与健康的守卫者，尊重生命的人与社会，也会同样尊重医生这个职业。生命科学也是最为复杂的自然科学。别的不说，横向比较一下，从进入医学院校开始，在学校，他们就是同龄人中最辛苦和学习时间最漫长的。在成为执业医师后的头十年，临床工作是非常艰辛而繁重的。既要值夜班，还要承担各种风险与压力，更要不断摸索，积累经验，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在世界范围内，中国医生是最没有成就感的一群人，尤其是临床一线的年轻医生。最累最繁琐的活由他们干，比如收病人、写病历、抢救危重病人、手术前后的准备与煞尾工作等等。病人诊断对了或治疗好了，功劳往往都记在了主人教授的头上，年轻医生只能打下手。

在中国，医生在整个社会的地位，什么时候高过？文革时期划为臭老九，属于专政的对象。市场经济时代，政府将医疗市场化，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有本事自己挣去。政府对医院和医疗的投入，在世界上排在倒数十名以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很多临床医生选择了该行，包括出国的、下海的、挤进公务员或银行金融队伍的，不一而足。眼看其他行业的同学朋友都一个个先富起来了，医生也开始开放搞活，各显神通了。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医生有多高尚，或者说医生创收就是正当的。但是，请各位想一想，在当下的中国，又有哪个行业是干净的？医生的角色其实非常尴尬，他们是在与死神搏斗的同时，还要腹背受敌，遭遇缺乏医疗保障的制度性损害。社会公众动辄谴责医生，为什么想不到，是这个不合理的制度，造成了今天中国各行各业的混乱？在一个价值毁灭，法律失效，道德失范，文化堕落的国度，每一个人既是罪恶的制造和参与者，也是受害者。医生作为社会的普通一员，又岂能幸免！

还有，单纯从逻辑上来看，这则假新闻都漏洞百出。就算什么人不知出于何故，可能为了私人恩怨，编造了这样一则耸人听闻的消息，难道有正常思维能力和基本医学常识的人，就不会仔细辨识一下吗？

首先，艾滋病的感染途径，通常并不是人们想象得那么简单。普罗大众缺乏基本的医学知识，这不足怪。比如很多人“谈艾色变”，以为和艾滋病人吃顿饭，或者说句话，牵个手，都会被传染上。大家都知道，西方的很多艾滋病患者是公开的同性恋者，他们公开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要求不被歧视，要求同样的法律地位和公正对待，而且不少著名人物，包括影星球星，并不讳言自己的同性恋倾向，甚至公开承认自己是艾滋病患者。而在大陆，尽管地下性产业如火如荼，比之西方最开放的国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一谈到同性恋和艾滋病人，我们的道德捍卫者便开始如阿Q老大爷一样唾沫星子直飞。

事实上，根据专业艾滋病人士的长期调查，导致中国艾滋病患者和病毒携带者人数暴增的主要原因，一个是贫穷地区大量存在的集体卖血行为，另一个途径，则是吸毒导致的交叉感染。而通过同性恋相互感染的只是很少一部分，至于通过一次两次的性器官接触，就更是少数。

其次，就算这位年轻的外科医生真的是感染了艾滋病毒，生活在一个现代化大都市的一名年轻医生，正是性欲最为旺盛精力过人的黄金时期，我想有不同的性伴侣，甚至在风月场合寻花问柳，这对于一名普通的医生并没有违反法律。医生不是圣人，当然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只要不是如邓贵大、黄德智这类人民公仆那样，拿着纳税人的公款，去找邓玉姣美妹发泄，又有什么值得这则新闻的制造者，如此那般地到处渲染，并引得某些正人君子大兴问罪之师呢？当然，如果你从建设和谐社会的高度来大谈特谈道德的事，我就只能无话可说了。

如果说社会痛恨医生，我也不完全否认社会大众某些方面的合理性。因为人家有了病，无钱或者无力得到满意的医疗，那他当然有意见，当然要发泄。只是他们没分清楚自己得不到好的治疗的真正原因，恰恰是政府将纳税人的钱没有很好地用在改善普罗大众的医疗保健事业上，造成医疗资源的短缺乃至匮乏。在这样的背景下，医生无疑也是受害者，比如，如果一个医生的家人，尤其是没有医疗保险的农民和下岗工人或个体经营者，他们如果得了大病重病，照样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所以，医生是在给无序的医疗市场化背黑锅，就如同教师是在给教育市场化当挡箭牌一样。借用样板戏京剧“智取威虎山”里英雄杨子荣的一段唱词：“普天下被压迫的人们，都有一本血泪帐。”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家都是被拴在同一条红线上的蚂蚱，同病相怜，相濡以沫才是正途。只有互相理解，理性宽容，才能有希望使中国社会真正走向一个良性发展的轨道，并朝着一个开放和自由的社会而逐步推进。